第十四章

纹身店里还残留着消毒水与淡香薰混合的味道，暖黄的灯光打在黑色皮质纹身上，映出细微的纹路。沈晟听完陆怀瑾的话，指尖没多余动作，弯腰拉开纹身台下最左侧的抽屉，金属滑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从一沓码得整齐的画纸中抽出整叠，纸页边缘带着些许磨损，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递过去时指尖蹭过陆怀瑾的掌心：“全在这了，自己挑。”

陆怀瑾接过那沓纸，指腹按在粗糙的画纸上，力道放得轻柔。他没有急着翻动，而是先低头看了眼第一张图的线条，随即一页页缓缓翻阅，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看得极认真，眉峰微蹙，目光扫过每一处线条的转折、每一块阴影的过渡，偶尔指尖会在某张图上停顿片刻，却没多做停留。直到翻到第14张，他的动作忽然顿住，眼帘微垂，视线落在图中的翅膀——线条利落却带着柔劲，周围围绕着花瓣，花瓣的层次感被勾勒得恰到好处，下方还缠绕着细巧的藤蔓。他沉默了两秒，抬眼看向沈晟，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这张吧。”

Freedom and renewal.

沈晟接过图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小子眼光很刁钻啊，行，来吧。”

暖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消毒水的气息裹着香薰的淡甜漫在空气里。沈晟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尖捏着消毒棉，在陆怀瑾后背需要纹身的区域轻轻擦拭，冰凉的触感让陆怀瑾肩头微绷，他却只低声道：“和第一次一样，不疼。”

待皮肤晾干，沈晟拿出转印纸，精准对齐位置按压，抬手时，天使翅膀与花藤的轮廓已清晰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翅膀线条舒展，羽翼的纹路纤细却利落，两侧缠绕的藤蔓蜿蜒向上，其间缀着几朵半开的花，花瓣边缘带着自然的弧度。他调试好纹身机，针尖轻触皮肤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沈晟的动作极稳，笔尖沿着转印的线条缓缓移动，先勾勒翅膀的外沿，力道均匀得恰到好处，墨色顺着针尖慢慢渗入皮肤，原本浅色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锐利。陆怀瑾后背肌肉偶尔会下意识收紧，沈晟便会暂停片刻，递过一杯温水：“别急，慢工出细活。”

勾勒完翅膀骨架，他换了细一号的针，开始雕琢羽翼的层次感，每一根羽毛的纹路都细致入微，既有力量感又不失柔润。接着转向藤蔓，笔尖顺着蜿蜒的弧度游走，墨色深浅交替，让藤蔓显得立体缠绕，再顺着藤蔓的节点，细细描绘花瓣的轮廓，填充花蕊时，动作放得更轻，生怕破坏了那份娇嫩的质感。

纹身机的嗡鸣、偶尔的停顿、纸张翻动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交织。沈晟额角渗出薄汗，他抬手用纸巾擦了擦，目光始终锁定在皮肤上的图案上，指尖的力道分毫不差。陆怀瑾趴在纹身台上，后背渐渐泛起细密的薄汗，却始终没出声，只偶尔侧头，透过镜子瞥见图案一点点完整，眼底漫起不易察觉的柔和。

数小时后，沈晟关掉纹身机，拿出干净的纱布轻轻擦拭干净。镜子里，天使的翅膀在后背舒展，羽翼层层叠叠，环绕的藤蔓苍劲却不失灵动，其间的花朵含苞与盛放交织，墨色浓淡相宜，既带着纹身特有的锐利，又透着几分温柔缱绻，恰好贴合着陆怀瑾的后背线条。“好了，”沈晟摘下手套，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满意，“恢复期间别沾水，按时涂修复膏。”

——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柏油路上，窗外的街景被拉成模糊的光影，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衬得格外安静。柏景初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丝质毛毯，治疗时陆怀瑾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

陆怀瑾这个名字于他而言，算不上陌生，反而带着几分遥远的熟悉感。高中时他们虽不同班，却同在一个年级，教学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连课程表和期末考卷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旁人提起陆怀瑾时，总带着些微妙的意味——毕竟是家世显赫的继承人，他所在的班级远比普通班忙碌，除了常规课程，还要额外修习金融、管理、礼仪等诸多专属课程，肩上扛着的，从来都是比同龄人更重的担子。柏景初还记得，偶尔晚自习结束，他路过陆怀瑾班级的窗口，总能看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男生，五官记不很清了，仅有一个轮廓。

回到家后，柏景初拿起睡衣就去了浴室。

他讨厌秋冬季，因为冷，还因为他觉得秋冬季太悲伤。

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使得卫生间里蒙上一层水雾。柏景初擦干身体围了条浴巾在腰间，他站在镜子前垂眼看着腰间的风信子，伸手又摸向后背的翅膀。

这是他愿意和人交流后去纹的，纹身让他想要忘记过去，忘记那段日子，因为那时他过得太肆意，现在的他想要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