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划破芦苇荡的晨雾,缓缓驶入大运河。水面开阔起来,风里带着水汽和淡淡的鱼腥气,远处的帆影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痕。
苏珩收起篙,解开船篷的绳索。柳月娘已生起一小堆炭火,用陶罐煮着水,罐口冒出的白汽氤氲了她的眉眼。
柳月娘“师兄,过来烤烤火吧,不然要着凉的。”
她递过一块干净的粗布,
柳月娘“擦擦脸。”
苏珩接过布,在船头坐下。水滴滴答答从湿透的长衫上往下落,在船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望着柳月娘蹲在炭火旁的身影,她正用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他肩头的伤口,往上面撒着草药粉末——那是她从药篓里取的,说是张老伯留下的金疮药,止血效果极好。
柳月娘“疼吗?”
柳月娘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草药的清苦气。
苏珩“不疼。”
苏珩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练剑划伤了手,也是师妹这样,捧着他的手,皱着眉头替他上药,嘴里还念叨着“师兄真笨,总是受伤”。一晃多年,她的眉眼长开了,性子却还是这般细巧。
柳月娘“还说不疼,额头上都冒汗了。”
柳月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拿出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柳月娘“这药要每日换一次,别沾水。”
苏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船篷角落的布防图上。油布被阳光晒得半干,边角微微翘起。
苏珩“师妹,你说沈砚山为什么非要拿到完整的布防图?他手里的半份,难道不够和北狄交易吗?”
柳月娘往陶罐里丢了两把米,火苗舔着罐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柳月娘“我偷听他们说话时,好像提过‘雁门关的暗哨’。”
她沉吟道,
柳月娘“咱们找到的这份图上,雁门关的标记旁有个极小的‘烽’字,说不定另一半图上,藏着暗哨的具体位置。北狄人想要突袭,必须拔掉这些暗哨。”
苏珩恍然大悟。难怪沈砚山对另一半图如此执着,原来关键在这里。他拿起一根树枝,在船板上画出雁门关的地形——这是他当年随师父游历北地时记下的,“雁门关地势险要,两侧是悬崖,只有中间一条栈道能过。暗哨若设在栈道旁的山洞里,确实很难被发现。”
柳月娘“所以沈砚山才一定要拿到全图。”
柳月娘搅了搅罐里的米,
柳月娘“北狄人若知道暗哨在哪,就能悄悄摸过去,一举拿下雁门关。到时候,他们的骑兵就能长驱直入,江南就危险了。”
两人都沉默了。炭火的光映在彼此脸上,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仇,而是关乎家国的大事。
陶罐里的米粥渐渐冒出香气,柳月娘盛了两碗,递给他一碗,
柳月娘“先垫垫肚子吧,到水师营还有段路。”
苏珩接过碗,温热的粥滑进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方画着缠枝莲纹的细绢,
苏珩“师妹,你看这个。”
柳月娘展开细绢,看到上面的“水卯”二字,眼睛一亮,
柳月娘“这是我藏在画里的另一层线索!‘水’指码头,‘卯’是卯时,原本是怕你看不懂塔下的提示,特意留的后手。”
她抬头看向苏珩,眼里带着笑意,
柳月娘“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破解了。”
苏珩“还是师妹聪明。”
苏珩看着她眼里的光,心头一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船桨声,伴随着粗鲁的呼喝。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两艘快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船头站着几个黑衣汉子,腰间都配着刀——是沈府的人!
柳月娘“他们怎么找来了?”
柳月娘脸色微变,迅速将布防图塞进船板下的暗格——这是张老伯生前藏钱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苏珩将船往芦苇丛的方向划了划,压低声音,
苏珩“别慌,他们未必认出我们。”
他脱下湿透的月白长衫,换上柳月娘带来的粗布短打,又往脸上抹了些锅底灰,看上去像个普通的船家。
快船很快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三角眼扫过乌篷船,恶声恶气地问,
独眼汉子“看见一个穿白长衫的画师没有?还有一个穿青裙的女人,大概这么高。”
他用手比划着柳月娘的身高。
苏珩故意佝偻着背,操着一口生硬的江南话,
苏珩“官爷,俺是打鱼的,没看见啥画师啊。这河面上除了鱼,就只有水鸟咧。”
独眼汉子眯起眼,目光在苏珩脸上逡巡,又扫过船舱,
独眼汉子“你的船看着挺干净,不像打鱼的。”
他身后的汉子已经抽出刀,作势要上船搜查。
柳月娘从船舱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个鱼篓,里面装着几条刚从河里捞的小鱼,怯生生道,
柳月娘“官爷,俺们真是打鱼的,这是俺当家的,今早刚从芦苇荡里出来。您要找的人,是不是往上游去了?俺刚才好像看见两艘快船往那边去了。”
独眼汉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柳月娘脸上沾着泥,头发乱糟糟的,看着确实像个普通的渔家女。他又看了看苏珩包扎着的肩头,皱眉道,
独眼汉子“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苏珩“前儿个撒网时被礁石划的,不打紧。”
苏珩挠了挠头,故意露出憨厚的笑,
苏珩“官爷要是不信,俺这就把鱼给您,您尝尝鲜?”
独眼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独眼汉子“谁要你的破鱼!”
他盯着上游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对身后的人道,
独眼汉子“走,去上游看看!那画师定是想往苏州城里跑!”
两艘快船调转方向,朝着上游驶去,船桨搅起的水花溅了乌篷船一身。苏珩和柳月娘屏住呼吸,直到快船的影子消失在河道拐弯处,才同时松了口气。
柳月娘“好险。”
柳月娘拍了拍胸口,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苏珩却没放松警惕,迅速将船划出芦苇丛,朝着下游奋力划去。
苏珩“他们很快会发现上当,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苏珩“必须在他们折返前赶到水师营。”
柳月娘也拿起另一支桨,用力划水。小船在水面上飞驰,船头劈开波浪,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船桨入水的“哗哗”声,和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了独眼汉子的怒骂声,两艘快船正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
独眼汉子“臭打鱼的,敢骗老子!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苏珩回头看了一眼,快船离他们只有几十丈远了。他咬了咬牙,将船往河道中央的暗礁区划去——那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大船根本过不去,只有他们这种小渔船能勉强穿行。
苏珩“抓紧了!”
苏珩低喝一声,猛地调转船头,小船像条灵活的鱼,钻进暗礁群里。
身后的快船果然不敢靠近,只能在外面打转,独眼汉子的怒骂声隔着水流传来,却奈何不了他们。苏珩驾着船,在暗礁间灵活地穿梭,好几次船身擦着礁石而过,惊得柳月娘握紧了船舷,指节泛白。
穿出暗礁区时,身后的快船已经不见了踪影。苏珩却不敢停,继续往下游划,直到日头过了正午,远远望见水师营的旗杆,才放慢了速度。
水师营的码头停着十几艘战船,桅杆上飘扬着“林”字大旗。岸边有士兵巡逻,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苏珩将船停在码头角落,对柳月娘道,
苏珩“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见林参将。”
柳月娘“我跟你一起去。”
柳月娘站起身,
柳月娘“多个人多个照应。”
苏珩想了想,点头道,
苏珩“也好。把这个带上。”
他从暗格里取出布防图,用油布重新包好,递给柳月娘,
苏珩“若我出事,你就带着图跑,往巡抚衙门去,总有信得过的人。”
柳月娘接过图,紧紧攥在手里,用力点头,
柳月娘“我们不会出事的。”
两人下了船,朝着营门走去。刚到门口,就被两个持矛的士兵拦住了。
士兵“站住!水师营重地,闲人免进!”
苏珩拱手道,
苏珩“这位大哥请通融,我们是周玄清先生的弟子,有要事求见林参将,关乎边境安危。”
话没说完,营门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林啸“是谁在提周先生?”
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面容刚毅,颔下留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跟着几个亲兵,走路时铠甲发出“铿锵”的声响。
士兵连忙行礼,
士兵“参将大人。”
中年男子目光落在苏珩身上,当看到他腰间的青竹佩时,瞳孔微微一缩,
林啸“你是……周先生的弟子?”
苏珩认出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当年师父送给他的“镇水符”,忙拱手道,
苏珩“晚辈苏珩,拜见林参将。这位是师妹柳月娘。”
林参将——林啸,上前一步,握住苏珩的手,目光里带着激动,
林啸“果然是周先生的弟子!我与你师父一别十年,他老人家……还好吗?”
提到师父,苏珩的眼圈红了,
苏珩“师父他……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林啸怔了怔,脸上露出悲戚之色,
林啸“周先生一生磊落,怎么就……”
他叹了口气,很快收敛情绪,
林啸“你们说有要事?跟我进来谈。”
两人跟着林啸走进营中,穿过操练的士兵,来到一间简朴的军帐。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案几,上面堆着些军务文书,墙角挂着一张北地的舆图。
林啸“说吧,什么事关乎边境安危?”
林啸坐下,目光凝重地看着他们。
苏珩看了柳月娘一眼,她从怀里取出布防图,放在案几上,缓缓展开,
柳月娘“林参将,您看这个。”
林啸的目光落在图上,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在图上快速划过,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林啸“这是……先帝的兵防布防图!你们从哪里得到的?”
苏珩“是从沈砚山那里找到的。”
苏珩将沈砚山勾结北狄、私运兵器、企图用布防图换取支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月圆夜的码头交易,还有雁门关暗哨的秘密。
林啸听完,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文书都跳了起来,
林啸“沈砚山这个奸贼!当年他父亲盗走布防图的事,就与他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他竟敢变本加厉,勾结外敌!”
柳月娘“林参将,我们怀疑巡抚衙门里有他的同党,赵捕头已经被他们扣住了。”
柳月娘补充道,
柳月娘“所以才冒险来找您。”
林啸眉头紧锁,在帐内踱了几步,
林啸“沈砚山在苏州经营多年,党羽众多,确实不能大意。月圆夜还有两天,我们必须尽快部署。”
他看向苏珩,眼神坚定,
林啸“周先生当年曾救过我的命,他的弟子有难,我林啸绝不能坐视不理。这布防图,还有沈砚山的阴谋,我定会禀明朝廷,还你们一个公道,也护边境百姓周全。”
苏珩和柳月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军帐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布防图上,那些朱砂标记仿佛也染上了暖意。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帐外一个亲兵的身影一闪而过,眼神里带着一丝异样的光,悄悄退了出去。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