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公告栏上，校艺术节的海报征集通知贴得满满当当，色彩缤纷、创意十足的设计图样引得不少学生驻足围观、低声议论。高二年级计划联合排演一出话剧的消息也悄然传开，虽然具体剧目尚未最终敲定，但招募演员、道具组、灯光音效等幕后人员的风声，已经在学生间悄悄流转。
李默的生活依旧循着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的轨迹平稳运行。江辰那边持续的沉寂，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但也仅仅是些许而已。他心里清楚，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蛰伏，暗潮仍在底下汹涌。陈珂对那个神秘IP的追踪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而赵猛和孙浩则像是有意要拉他融入集体，午休时会喊他一起玩三国杀，周末也常约着去操场踢场酣畅淋漓的野球，试图将他更紧密地拉进他们的小圈子里。
李默没有直接拒绝这些邀约，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疏离感，参与度不高，更像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默默看着身边的热闹，不主动，也不排斥。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班主任老张临时接到通知去开紧急会议，教室里没了老师的约束，原本压抑的氛围瞬间松弛下来，细碎的交谈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渐渐交织在一起，教室里多了几分无拘无束的热闹。周宇正埋着头，手指飞快地在练习册上奋笔疾书——其实是在狂赶昨晚落下的游戏攻略笔记；孙浩和几个男生扎堆在教室后排，压低声音激烈地讨论着NBA季后赛的战况，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叹；赵猛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心爱的拳套，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而陈珂指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一如既往地成了教室里永恒的背景音。
李默刚做完一套难度不低的物理竞赛题，只觉得大脑有些疲惫，便合上厚厚的习题集，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窗外。
他们的教室在教学楼二楼，窗外正对着一小片连接实验楼和主教学楼的林荫道。此时恰逢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穿透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风一吹，光影便跟着轻轻摇曳，美得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就在那片光影交错的路边，一个女孩正稳稳地坐在折叠小马扎上，面前支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画板，手里握着一支画笔，正全神贯注地描绘着眼前的景致。
她穿着和校园里大多数女生别无二致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却在寻常中透着几分不一样的清爽——袖子被随意地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线条柔和的小臂。头发松松地扎成一个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耳边，随着她微微偏头观察的动作轻轻晃动，添了几分灵动。她时而抬起头，凝神凝视着前方的林荫道，眼神专注而澄澈，仿佛要将眼前的光影、树影、路景全都刻进脑海；时而低下头，握着画笔在画板上快速涂抹、勾勒，神情认真得不像话，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流转，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李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了。并非因为她有多惊艳夺目——虽然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秀气，模样十分讨喜——而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的纯粹与宁静，仿佛与周围喧闹的校园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他隔着窗户，看不清画板上具体的内容，但能清晰地看到她偶尔停下笔，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琢磨色彩的搭配或是线条的走向，然后拿起调色盘，用画笔蘸取不同的颜料，仔细调和出全新的色彩，那认真投入的模样，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澄澈与灵动。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喧哗声打破了林荫道的宁静。几个追逐打闹、吵吵嚷嚷的低年级男生从实验楼方向飞快地冲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一时没注意，不小心重重撞在了女孩支在地上的颜料盒上。
“哗啦——”
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几管已经挤好颜料的软管掉落在青石板上，鲜红、湛蓝、明黄、翠绿等各色颜料混在一起，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不仅弄脏了干净的路面，还溅了几滴在女孩脚上那双纯白的帆布鞋上，格外刺眼。
撞人的男生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跟着同伴们匆匆跑开了，留下一地狼藉。
女孩看着地上混作一团、彻底无法挽救的颜料，还有鞋面上突兀的污渍，没有惊呼，也没有露出愤怒的神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画笔，缓缓蹲下身，试图用手指捡起那些滚落的颜料管，挽救一点尚且完好的颜料，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凝视着地上混成一团的色彩，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脸上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懊恼和心疼——那显然是她精心挑选、不舍得轻易使用的好颜料。
李默看着窗外这一幕，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包尚未开封的湿纸巾——他向来有随身带这类实用小物件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快步走出了教室，动作自然而果断。
周宇正沉浸在自己的“攻略大业”中，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从练习册上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默匆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脑袋，不明白他突然要去哪里。孙浩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赵猛，压低声音说道：“诶？猛哥，你看，默哥这是干嘛去啊？走得这么急？”
赵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陈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电脑屏幕反射的光线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平静无波：“窗外，林荫道那边，有个女生的颜料洒了。”
孙浩和周宇闻言，立刻好奇地挤到窗边，顺着李默刚才眺望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楼下那片狼藉的景象，还有蹲在地上的女孩，以及正快步走过去的李默。
李默快步走下楼梯，穿过一段安静的走廊，很快来到了林荫道上。那个女孩还蹲在地上，正徒劳地用手指刮起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颜料，神情带着几分无措。
“用这个吧。”李默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湿纸巾递了过去，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女孩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李默脸上，愣了一下。
近距离看去，她的眼睛格外大，瞳仁是清澈透亮的浅褐色，像浸在清水中的琥珀，纯净又好看。此刻因为刚才的意外，眼角微微下垂着，看起来有点委屈，又有点可爱，让人不忍责怪。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谁，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递东西。
“擦擦手和鞋子吧，会干净一点。”李默指了指她沾满颜料的手指，又示意了一下她鞋面上的污渍，语气依旧平和。
“啊……谢谢你！太感谢了！”女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湿纸巾，声音清脆悦耳，还带着一点点软糯的尾音，格外好听。她迅速抽出一张，先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颜料，然后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去擦鞋面上的污渍，但颜料已经顺着布料的纹理渗了进去，任凭她怎么擦，都很难完全清理干净，只能勉强淡化一点痕迹。
李默看着她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忍，便也蹲下身，从她手中轻轻拿过那张已经用得有些脏的湿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从包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走到不远处的水龙头下蘸了点干净的清水，然后回到她身边，轻轻按在鞋面的污渍上，用手指隔着湿纸巾，细细地、有节奏地揉搓着。
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手法也显得格外熟练，仿佛以前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神情平静而温和。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他挺翘的鼻梁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认真嘴唇。他靠得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衣物混合着清新洗衣液的味道，干净又舒服，让人莫名地觉得安心。
“这样揉一揉，污渍会淡很多，虽然没法完全去掉，但至少不会那么明显了。”李默处理完一只鞋子，又换另一只，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女孩凝视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好奇和感激。
女孩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耳根悄悄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也变得有些小声：“谢……谢谢你啊。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高二（三）班，李默。”他站起身，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动作干净利落。
“我是高二（六）班的顾湘！”女孩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灰尘，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干净又温暖，让人看了心情都跟着变好，“真的太谢谢你了，李默同学。如果不是你，我这手和鞋子估计都没法见人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李默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避开了她过于热切的目光，转头看了看地上那摊彻底报废的颜料，还有她面前的画板，忍不住问道，“你的画……没受影响吧？”
顾湘也看向自己的画板，画板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风景画，描绘的正是这条沐浴在夕阳下的林荫道，光影处理得极为巧妙，色彩柔和而富有层次，笔触细腻灵动，能看得出她的美术功底相当不俗。
“没关系啦，画还没画完，颜料没了可以再调，就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光线特别好，特别有感觉，现在太阳稍微移了点位置，可能要重新找找那种感觉了。”顾湘倒是看得很开，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却没有过多的抱怨，她转头看向李默，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笑容清甜，“不过也没关系，画画本来就是跟着感觉走嘛。”
李默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懂画画，但能理解那种捕捉瞬间灵感的珍贵，也明白她话里的惋惜。
“你是美术特长生吧？我记得六班好像是艺术班。”他随口问道，心里对这个乐观灵动的女孩多了几分好奇。
“嗯！没错！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现在是美术社的成员呢！”顾湘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满是骄傲和热爱，笑容也越发灿烂了，“你呢？李默同学，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你是不是特别厉害的学霸呀？每次都在看那种厚厚的书。”
“算不上学霸，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李默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夸赞，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织在一起，画面安静而美好。林荫道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看到他们，会投来几分好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各自离开。而教学楼二楼（三）班的窗户边，孙浩和周宇正挤在一起，扒着窗框往下偷看，脸上挂着促狭又八卦的笑容，还时不时对着楼下指指点点。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该回教室了，晚自习快开始了。”李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微妙，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便想着尽快离开。
“等等！”顾湘连忙叫住他，眼睛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飞快地从画板旁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快速地勾勒起来，动作娴熟而流畅。不过短短几十秒，她便撕下那一页纸，小心翼翼地递到李默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又期待的笑容，“这个，送给你！谢谢你刚才帮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默有些意外地接过那张纸。纸上是用简洁而流畅的炭笔线条勾勒出的一个男生的侧影——戴着黑框眼镜，低着头，神情专注地蹲在地上，正是他刚才帮她处理鞋面污渍时的模样。线条简单却精准，寥寥几笔便抓住了他的神韵，灵动又传神，旁边还有一行清秀工整的小字：“给好心的李默同学——顾湘赠”。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速写，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顾湘。
顾湘已经重新背起了画板，拎起折叠小马扎和空荡荡的颜料盒，朝着他用力挥了挥手，笑容依旧灿烂明媚：“拜拜啦，李默同学！下次如果在图书馆碰到，我请你喝奶茶呀，就当是正式谢谢你啦！”
说完，她便脚步轻快地朝着艺术楼的方向跑去了，头上的丸子头随着跑动的动作一颠一颠的，很快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颜料清香。
李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炭笔余温的速写，目光追随着女孩消失的方向，一时之间有些怔忡。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独有的暖意，还有路边不知名花草的清香，拂过脸颊，格外舒服。
他低下头，再次认真看向手中的画。画中的自己，是他很少见过的模样——专注于某件具体事务，神情温和，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疏离寡言的“书呆子”。
李默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珍贵的速写夹进了刚才看的那本《时间简史》里，轻轻抚平纸张的褶皱，然后才转身，缓缓走回教学楼。
刚踏上二楼的走廊，就看见孙浩和周宇一脸坏笑地堵在（三）班的教室门口，眼神里满是八卦的光芒。
“可以啊默哥！真没想到你还深藏不露啊！”孙浩一把勾住李默的肩膀，语气夸张，声音里满是调侃，“那可是高二（六）班的顾湘啊！美术社的才女，还是出了名的小美女！快老实交代，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周宇也在一旁挤眉弄眼，跟着起哄：“我看这叫英雄救美！不对不对，是助人为乐引发的浪漫邂逅！默哥，你这桃花运也太旺了吧！藏得够深啊！”
李默无奈地拨开孙浩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只是偶然碰到，她的颜料被低年级的学生撞洒了，我正好有湿纸巾，就帮了个忙而已，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帮忙？只是单纯帮忙，人家会送你亲手画的速写？还约你下次喝奶茶？”孙浩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模仿着他刚才蹲下擦鞋的动作，“我们可都在窗户上看得清清楚楚！默哥，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藏得也太深了吧！”
连一向沉默寡言、很少参与这种调侃的赵猛，也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揶揄，嘴角似乎还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而陈珂则推了推眼镜，不知何时已经关掉了代码窗口，电脑屏幕上赫然调出了学校社团成员的详细名单，光标正停留在“美术社——顾湘”那一行，闪烁不停，显然已经把这位“女主角”的信息查得一清二楚。
李默没有再理会他们的调侃，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书本里夹着那张速写的位置，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淡淡的余温。
窗外，夕阳渐渐沉落到地平线以下，天边染上了一片瑰丽绚烂的晚霞，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通红。
原本平静无波的校园生活，似乎因为这一次偶然的相助，以及这一张突如其来的速写，悄然泛起了一丝不一样的涟漪。那个聪明灵慧、笑容温暖、热爱画画的女孩，就这样不经意间，闯入了李默刻意维持的、平静而疏离的世界，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温柔的波澜。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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