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并未在寂静中重生,而是在一片喧嚣的废墟上,痛苦地痉挛。
记忆的洪流退去,留下的不是洁净的沙滩,而是无数被连根拔起的、裸露的灵魂。街上,有人跪地嚎哭,为了刚刚忆起的、早已逝去的挚爱;有人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几十年的“幸福生活”竟建立在窃取来的情感之上;更有甚者,因无法承受强烈的记忆冲突,陷入了疯狂的自残或对他人的攻击。
“忘川”总部那曾象征着秩序与希望的玻璃大厦,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如同一个巨大的文明墓碑。
林默拉着苏芮,在弥漫着硝烟和哭泣声的街道上快速穿行。她的眼神纯净而困惑,紧紧跟着林默,像雏鸟追随唯一的依靠。林默的终端不断闪烁着危险警报,一个名为“清剿派”的组织正在利用残存的军事网络,发布对他的最高通缉令,罪名是“反人类罪”和“文明毁灭者”。
“我们去哪里?”苏芮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找一个……能暂时喘息的地方。”林默的声音沙哑,他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他不再是那个掌控记忆的捕手,而是一个被追猎的逃亡者。
他们躲进一家被遗弃的便利店,货架早已被洗劫一空。林默刚想喘口气,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呵斥。
“搜!他们跑不远!找到那个林默和那个‘样本’!”
是“清剿派”的巡逻队。
林默的心沉到谷底。他环顾四周,无处可藏。就在这时,便利店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这边,快!”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林默犹豫了一瞬,但追兵已近,他别无选择,拉着苏芮闪身而入。
男人带着他们在复杂的地下管道中穿行,最终来到了目的地——市图书馆。曾经的知识殿堂,如今成了收容伤患与难民的“灯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悲痛的气息。
“我叫雷烈,前城市应急部队成员。”疤痕男人自我介绍,“记忆回来时,我正在救火,然后……我想起了我女儿死在那场本可避免的化工厂泄漏事故里,而真相被‘忘川’篡改了。”他的拳头握紧,骨节发白。“你们做的事,很疯狂,但……也许是对的。”
在这里,林默遇到了更多的人:一位原本颓废的画家,因忆起自己为抗议“忘川”而自毁双手的过往,重新拿起了画笔,为“灯塔”绘制防御地图;一位沉默的程序员,正在试图修复图书馆的独立服务器,搭建一个不受监控的通讯网络。
然而,希望的火苗无比微弱。资源匮乏,药品紧缺,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崩溃。一位中年妇女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刚刚回忆起自己年幼的儿子早已病逝,而她却靠着“忘川”提供的虚假记忆,“幸福”地生活了十年。
“让我忘记!求求你们,让我再忘记吧!”她哭喊着,用头撞击着书架。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就在这时,苏芮走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妇女挥舞的双手,将她拥入怀中。妇女起初剧烈挣扎,但渐渐地,在那无声的拥抱中,她的哭喊变成了低泣,最终沉沉睡去。
那一刻,图书馆里仿佛有某种紧绷的东西,稍稍松弛了一丝。
林默看着苏芮,看着她眼中自然流露的悲悯与安抚。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爱,有保护欲,也有更深沉的忧虑。
陈博士的阴影已然散去,但一个名为“清剿派”,信奉着另一种“秩序”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而他们这只小小的“灯塔”,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中,又能照亮多远?
他知道,逃亡结束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