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云海翻涌了三千年，终于在那一日凝结成通天彻地的光柱。
李沛恩悬立于光柱正中，月白道袍被飞升天梯的罡风猎猎吹动，衣袂边缘泛着细碎的金光。他已是大乘期巅峰的修为，距离那传说中的仙界仅一步之遥，指尖触到天梯顶端的刹那，整座修真界的灵气都在为他震颤。
"沛渊仙尊要成了！"
山下传来各宗门的惊叹，沈天耀望着那道孤高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传讯玉符。作为昆仑墟现任宗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老祖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千年闭关，斩断七情，将自己炼成一柄只知向道的剑。
然而下一刻，天地剧变。
本应稳固的天梯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金光如蛛网般蔓延，李沛恩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极致的冷静覆盖。他试图以元神之力修补裂痕，却见那裂痕如活物般疯狂扩张，最终在他距仙界只差三寸的地方轰然崩碎。
罡风倒卷，灵气暴走。李沛恩如断线的风筝坠向云海，千年修为在这一刻凝固，体内灵力如冰封的江河，再难寸进。当他坠入清静峰的寒潭时，水面只泛起一圈涟漪，便被潭底的玄冰冻结。
三日后，李沛恩从寒潭中走出，道袍上的金光褪尽，只剩一片素白。他径直回到峰顶的独居殿宇，关上了那扇隔绝世事的石门。从此，昆仑墟少了一位即将飞升的仙尊，多了一位守着破碎天梯残片的孤峰客。
清静峰常年积雪，灵气虽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李沛恩坐在殿中，指尖摩挲着半块断裂的飞升令牌，令牌上"飞升"二字已被裂痕劈成两半。他的道心在天梯崩碎的瞬间出现了裂痕，那是"无情道"最忌讳的存在，可他不在乎了。
大道无情，可这无情之道，终究没能带他走到终点。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百年。清静峰除了风雪再无访客，直到沈天耀亲自叩响石门。
"仙尊，"沈天耀的声音隔着石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宗门新收了两位弟子，天赋异禀，只是心性尚未定形，恳请仙尊允他们入峰修行，或许能......"
"不必。"李沛恩的声音清冷如冰，没有一丝波澜，"清静峰不养闲人。"
"他们并非闲人。"沈天耀从袖中取出两面玉佩，玉佩上分别刻着"峥嵘"与"清"二字，"这两位少年，一个是火灵根极致，一个是冰灵根纯粹，与老祖的无情道或许能有所呼应。而且......他们身世孤苦，或许更能体会老祖的心境。"
石门内沉默了片刻，久到沈天耀以为会被拒绝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沛恩的身影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垂落的眼睫，如蝶翼般覆着一层寒霜。
"让他们来。"
沈天耀松了口气，连忙转身示意。山道尽头，两个少年正站在风雪中。
左边的少年穿着玄色劲装，眉眼桀骜，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正是傅峥嵘。他抬眼望向峰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仿佛要将这漫天风雪都烧尽。
右边的少年则着一袭青衫，身形清瘦，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正是君闫清。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两人随着沈天耀走上清静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在这寂静的山峰上格外清晰。傅峥嵘故意重重踏雪，溅起的雪沫子落在君闫清的青衫上，君闫清却像毫无察觉般，依旧稳步前行。
他们看似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少年，只有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傅峥嵘指尖的火焰与君闫清袖中的寒气才会悄然呼应——那是同源元神的共鸣，是魔尊江衡在被李沛恩一剑劈碎元神后，拼尽全力分裂出的两缕残魂。
五百年前，深渊之下，江衡捂着胸口的血洞，看着李沛恩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柄染血的"无情剑"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他发誓，若有来世，定要让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尝尽他所受的痛苦。
如今，他来了，带着满腔恨意，来到了这仇人独居五百年的地方。
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沈天耀的目光隔绝在外。傅峥嵘仰头打量着殿内的陈设，除了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再无他物，空旷得像座坟墓。他嗤笑一声，故意撞向旁边的丹炉。
"哐当"一声，丹炉应声而倒，里面的丹药滚了一地，瞬间被寒气冻结成冰珠。
君闫清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看傅峥嵘，只是望向石桌后的李沛恩。那位仙尊依旧坐着，背脊挺直如松，仿佛刚才的响动只是一阵风过。他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俊，也愈发没有人气。
"师尊。"君闫清轻声唤道，声音清冽如冰泉，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李沛恩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傅峥嵘，又落在君闫清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像在看两块石头，而非两个活生生的人。
"入我清静峰，需守三戒。"他开口，声音没有起伏，"一戒妄动，二戒妄言，三戒妄心。"
傅峥嵘挑了挑眉，故意将脚边的冰珠碾得粉碎："若是做不到呢？"
李沛恩没有看他，只是起身走到丹炉旁，弯腰拾起一颗被冻住的丹药。指尖灵力微动，冰壳消融，露出里面圆润的丹丸。他将丹药放回修复如初的丹炉，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比眼前的两个少年重要得多。
"做不到，"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傅峥嵘脸上，"便滚下山去。"
傅峥嵘的拳头猛地攥紧，周身腾起淡淡的火焰，却被君闫清不着痕迹地按住了手臂。君闫清对着李沛恩微微躬身："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李沛恩点点头，走到石床边坐下，闭上了眼睛："殿侧有两间耳房，自行安置。明日卯时，来此学剑。"
说罢，便再无动静，仿佛又变回了一座冰雕。
傅峥嵘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恨意翻涌。这就是当年一剑杀了他的人？如此淡漠，如此高高在上，仿佛他的性命连一颗丹药都不如。
君闫清拉了拉傅峥嵘的衣袖，示意他出去。两人走到耳房外，傅峥嵘才低声怒道："你拦我做什么？我刚才就能......"
"就能什么？"君闫清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在这里动手，不过是再死一次。"他抬眼望向主殿的方向，眸中闪过复杂的光，"他的修为深不可测，五百年过去，或许比当年更强。我们需要时间。"
傅峥嵘冷哼一声，推开左边耳房的门走了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
君闫清站在原地，望着漫天飞雪，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他唇前散开，又被风雪吹散。他能感觉到，这座山峰的每一寸土地都残留着李沛恩的气息，清冷、孤高，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五百年了，他终于再次站到了这个人面前。
只是不知，当这位仙尊知道，他精心教导的弟子，正是当年被他亲手斩杀的魔尊时，会是何种表情。
夜色渐深，清静峰的风雪愈发大了。君闫清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傅峥嵘那边翻腾的魔气，也能感觉到主殿中那如古井般沉寂的灵力。
突然，他听到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君闫清悄然起身，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只见李沛恩披着一件素色披风，正站在白日里傅峥嵘打翻丹炉的地方，弯腰查看被踩坏的灵植。那些灵植是昆仑墟特有的冰叶兰，被傅峥嵘刚才一撞，断了好几株。
李沛恩的动作很轻，他小心地扶起断折的花枝，指尖凝出淡绿色的灵力，缓缓注入灵植体内。月光透过风雪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眸中那一丝极淡的专注，不再是白日里那般毫无波澜。
君闫清的心猛地一跳。
这就是那个无情的仙尊？会在深夜独自修复被弟子损毁的灵植？
他下意识地缩回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有些发闷。脑海中闪过当年深渊里的画面——血色，剑光，还有李沛恩转身离去时那冷漠的侧脸。
可眼前这一幕，却与记忆中的画面格格不入。
直到李沛恩的身影消失在主殿门口，君闫清才缓缓松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望着那几株重新挺立的冰叶兰，眸中一片迷茫。
或许，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而另一边，傅峥嵘也没睡着。他能感觉到李沛恩的灵力波动，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威压。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枚黑色令牌，那是魔界旧部给他的信物，上面刻着魔尊的印记。
"李沛恩，"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狠厉，"五百年前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窗外的风雪呼啸着，仿佛在为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恩怨，奏响冰冷的序曲。清静峰上的三个人，各怀心事，在寂静的夜色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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