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第三次揉了揉眼睛，确定办公桌上那台老式座机的指示灯确实在闪。
这栋藏在城市老城区巷弄深处的六层建筑，从外看和周围爬满爬山虎的旧楼没什么两样，门口连块像样的牌子都没有，只有门楣上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三个模糊的篆字，据说懂行的人能认出是“守界司”，但在林野眼里，那和没刻差不多。
他是三天前被招进来的，职位是“行政助理”，招聘信息是在一个快倒闭的地方论坛犄角旮旯里看到的，要求简单得离谱——“视力正常，手脚健全，能接受夜班”，薪资却高得吓人，月薪税后两万，还包三餐。
面试他的是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慢条斯理，只问了三个问题：“怕黑吗？”“相信世界上有怪事吗？”“能保守秘密吗？”
林野当时刚丢了工作，房租还欠着三个月，想都没想就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八成是家什么灰色产业，大不了干几天拿了试用期工资就跑。可真待下来才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中更诡异。
整栋楼里算上他，一共只有四个人。
面试他的老头姓周，大家都叫他周老，据说是这里的负责人，每天要么坐在顶楼的露台上喝茶，要么就关在自己办公室里不知道捣鼓什么，神神秘秘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叫苏晴，总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服，身手好得不像普通人，林野第一天来就看到她徒手拧开了生锈的消防栓阀门，眼神锐利得像鹰，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跑外勤”，回来时身上偶尔会带着泥土或者不知名的草屑。
还有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姓张，大家叫他老张，负责“技术维护”，整天待在地下室，那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奇怪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林野看不懂的仪器，偶尔会传出滋滋的电流声，或者低沉的嗡鸣。
而林野的工作，就是守着一楼这个空荡荡的“接待室”，接听这部除了来电指示灯会亮，铃声从来没响过的座机，以及……记录“访客”信息。
入职第一天，周老就递给了他一本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封面上写着“界外访客登记册”，翻开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旁边标注着日期、来自哪个“界域”，以及来访事由，字迹各异，有的工整，有的潦草，甚至还有些像是用爪子或者羽毛划出来的痕迹。
“记住，”周老当时的眼神异常严肃，“如果座机的灯亮了，先看屏幕上的编号，然后对照这本册子后面的索引，找到对应的界域代码，问清楚访客姓名和事由，记录下来就行。不要多问，不要试图和他们有肢体接触，更不要……邀请他们进来。”
林野当时只当是某种角色扮演的噱头，随口应了。可这三天里，座机的灯一次都没亮过，接待室里除了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直到现在，下午三点十七分，那盏昏黄的指示灯突然开始不紧不慢地闪烁，像一颗埋在旧物堆里的星星。
林野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听筒。入手微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他按下接听键，喉咙有些发干：“喂，这里是……守界司。”
听筒里没有传来预想中的人声，而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动，又像是水流穿过布满碎石的河床，还有隐约的、类似兽类低吼的声音混杂其中，听得人头皮发麻。
几秒钟后，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钻了出来，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扬，像是在唱歌：“编号……734，来自……雾沼界，求见……守界使。”
林野手忙脚乱地翻开那本登记册，后面的索引按编号排列，他手指划过纸页，很快找到了“734”对应的条目——界域：雾沼界，特性：常年被浓雾笼罩，存在大量变异植物及低阶雾灵，危险等级：C级。
“请、请报上姓名和事由。”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紧张，就像小时候第一次拆开包装复杂的礼物。
“姓名……枯影，”那个沙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事由……雾沼界边缘的‘蚀雾带’扩大了，吞噬了三个聚居点，我们……控制不住了。”
林野握着笔的手顿住了。他原本以为这些所谓的“访客”只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具体的求助。他下意识地想问“蚀雾带是什么”，但想起周老的叮嘱，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头在本子上记录：日期，界域734（雾沼界），访客枯影，事由：蚀雾带扩大，求助。
“记录好了吗？”枯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好了。”
“请……尽快派守界使来，”沙哑的声音里透出疲惫，“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听筒里的嘈杂声骤然消失，只剩下忙音。林野放下电话，看着笔记本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站起身，想去楼上告诉周老这件事，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苏晴从外面回来，额角带着一点擦伤，黑色运动服的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苏姐，”林野叫住她，“刚才有个来自雾沼界的访客，说他们那里的蚀雾带扩大了，需要帮助。”
苏晴脚步一顿，原本锐利的眼神沉了沉：“编号多少？”
“734。”
苏晴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往顶楼走去。林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这是噱头”的想法彻底消失了。他回到接待室的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
老城区的巷弄狭窄而曲折，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屋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老人经过，叮铃铃的车铃声打破短暂的寂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宁。
可林野知道，就在这平和的表象之下，有一扇无形的门，门后连接着无数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这栋不起眼的老楼，就是看守这扇门的岗哨。
不知过了多久，周老和苏晴一起从楼上下来，周老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盘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中心的指针正在微微颤抖，指向西北方向。
“小苏，准备一下，去雾沼界。”周老的声音依旧平静，“带上‘清雾符’和‘缚灵索’，蚀雾带扩大得蹊跷，可能不止是自然现象。”
“明白。”苏晴点头，转身走向地下室，大概是去拿周老说的那些东西。
周老走到林野面前，看了一眼登记册上的记录，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记录很规范。”
“周老，”林野忍不住问，“雾沼界……真的很危险吗？蚀雾带是什么？”
周老放下罗盘，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悠远：“每个界域都有自己的规则和平衡，雾沼界的平衡，就维系在浓雾和土地之间。蚀雾带是一种会吞噬一切生机的雾气，原本只存在于界域边缘的荒芜地带，一旦扩散，别说那些聚居的雾灵，就连那里的植物、土壤，都会被彻底侵蚀，变成一片死寂。”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守界司，或者说，现在的异世管理部，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这些界域的平衡，阻止界域之间的冲突，也防止某个界域的灾难蔓延到其他地方，包括……我们的世界。”
林野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份奇怪的工作，却没想到背后牵扯着这么多。
“那苏姐她……”
“她是守界使，负责处理这些跨界的事务，”周老打断他，“放心，小苏经验丰富，应付C级界域的问题，绰绰有余。”
正说着，苏晴从地下室上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背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她走到一楼大厅尽头的一面墙前，那面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画的是连绵的群山和缭绕的云雾。
苏晴伸出手，在画中最高的那座山峰顶端轻轻敲了三下。
林野惊讶地看到，画中的云雾像是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动，原本坚硬的墙面竟然泛起了一层水波般的涟漪。苏晴回头看了周老一眼，周老点点头，她便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流动的云雾吞没。
下一秒，山水画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林野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栋楼里没有明显的出口给“访客”使用，原来入口藏在这种地方。
“那是‘界门’，”周老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通往不同的界域，需要对应的权限和坐标才能开启。刚才小苏去的，就是通往雾沼界的临时通道。”
林野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心里充满了震撼。他突然想起面试时周老问的第二个问题——“相信世界上有怪事吗？”
以前他不信，觉得那些都是小说和电影里的幻想。可现在，他亲眼看到了会动的画，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求助，他不得不信。
“周老，”林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这个……异世管理部，到底是什么时候成立的？还有多少像雾沼界这样的地方？”
周老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巷弄：“很久了，久到我也记不清具体的年份。至于界域的数量……”他抬起手，指向天空，“就像天上的星星，你能数得清吗？”
林野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份月薪两万的工作，恐怕不是那么好拿的。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张一脸凝重地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显示屏，上面跳动着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其中几个数据正在疯狂闪烁，发出刺眼的红光。
“周老，不对劲！”老张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界域监测仪有异常反应，编号217的‘烬火界’，能量波动超过了警戒值，而且……正在快速向我们这边靠近！”
周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快步走到老张身边，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眉头紧紧皱起：“217？烬火界？他们的界域壁垒不是一直很稳定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能量波动？”
“不清楚，”老张摇头，手指在显示屏上快速操作着，“但这波动很奇怪，不像是自然产生的，更像是……有人在强行撕裂壁垒！”
“强行撕裂壁垒？”周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是禁忌！他们想干什么？”
林野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他在登记册的索引里见过编号217，界域名称是烬火界，危险等级：A级。备注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界内充斥着不灭之火，居民性情暴戾，极度危险。
一个危险等级A级的界域，正在有人强行撕裂壁垒，而且方向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这时候，林野放在桌上的那台老式座机，指示灯又开始闪烁了，这一次，闪烁的频率快得惊人，像是在发出急促的警报。
林野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听筒。
这一次，听筒里没有嘈杂的背景音，只有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像是燃烧的火焰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编号217，烬火界。”
“我们，要过来了。”
“告诉你们的守界使，准备好……迎接火焰吧。”
话音落下，听筒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断了。林野放下电话，只觉得手心一片滚烫，再看那座机，机身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焦痕。
周老和老张也听到了刚才的话，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麻烦大了。”周老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烬火界的人从来不和我们打交道，这次不仅主动联系，还说要强行过来……他们绝对不是来求助的。”
老张急道：“周老，现在怎么办？苏晴还在雾沼界没回来，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根本挡不住A级界域的冲击！要不要启动‘界域屏障’？”
周老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界域屏障’启动一次代价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而且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贸然启动屏障，只会激化矛盾。”
他看向林野，目光落在他有些发白的脸上，突然问：“小林，你怕吗？”
林野愣了一下，看着周老和老张焦急的神色，又想起刚才那个冰冷的声音，心里确实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起自己三天前还在为房租发愁，觉得生活一片灰暗，而现在，他站在一个连接着无数世界的节点上，面临着一场可能波及两个世界的危机。
这种感觉很荒谬，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怕。”
周老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一些：“好。老张，你去地下室，把‘预警钟’敲响，通知其他分部的人支援。小林，你跟我来。”
“去哪里？”林野问。
“顶楼，”周老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我们去看看，这些来自烬火界的‘客人’，到底想干什么。”
林野跟着周老往顶楼走去，楼梯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他能感觉到，整栋楼似乎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变故而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走到顶楼的露台，周老推开积满灰尘的木门，午后的阳光洒了进来，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露台上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周老平时就是在这里喝茶的。
周老走到露台边缘，向下望去，老城区的屋顶像一片灰色的海洋，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此刻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看那里。”周老突然指向西北方向的天空。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乌云，那乌云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染过一样，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边缘处闪烁着暗红色的电光，发出沉闷的雷鸣。
“那就是……烬火界的能量波动形成的异象？”林野喃喃道。
“不止是异象，”周老的声音带着凝重，“那是界域壁垒被撕裂时产生的空间扭曲，再过一会儿，那里就会出现一个通道，烬火界的人，就会从那个通道里出来。”
暗红色的乌云越来越大，已经遮住了小半个天空，阳光被挡住，地面上的光线开始变暗，老城区里的居民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街道上开始出现骚动，有人抬头张望，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他们选择在城市上空打开通道，就是想制造恐慌。”周老沉声道，“这些家伙，从来都不安分。”
林野看着那片暗红色的乌云，心里越来越紧张。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电影里那种喷火的怪兽，还是和人类长得一样但拥有可怕力量的生物？
就在这时，暗红色的乌云中心，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涌出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些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深邃的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一道身影从那道缝隙中缓缓降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距离露台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人类差不多的男子，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色皮甲，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是燃烧的血管。他的头发是火红色的，如同跳动的火焰，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疤痕，眼神如同淬了火的钢针，充满了暴戾和不屑。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的城市，最后落在了露台上的周老和林野身上。
“守界使？”男子开口了，声音和刚才电话里一样冰冷刺骨，带着灼人的温度，“就只有你们两个？”
周老向前一步，挡在林野身前，神色平静地看着半空中的男子：“烬火界的使者，跨越界域壁垒，闯入我界，有何目的？”
“目的？”男子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我们的王说了，你们这些守界者，管得太宽了。雾沼界的蚀雾带，是我们弄的，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林野心里一惊，原来雾沼界的危机，竟然是烬火界搞的鬼？他们是想声东击西，趁机对这个世界下手？
周老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违反了界域公约，擅自干涉其他界域的平衡，还试图撕裂壁垒闯入我界，就不怕引发界域战争吗？”
“战争？”男子狂笑起来，笑声震得空气都在颤抖，“我们烬火界的子民，从来不怕战争！倒是你们，守着这么一个脆弱的世界，敢和我们开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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