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迷宫的嘶吼

金属摩擦的尖啸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阿澈蜷缩在锈蚀的管道夹缝里，后背的伤口被粗糙的管壁磨得生疼，温热的血顺着脊椎往下淌，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又很快被管道冷凝的水珠冲淡，留下一道斑驳的痕迹。

他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忍住呻吟——在这片名为“机械迷宫”的炼狱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可能引来致命的追杀。视线越过身前交错的管道，能看到不远处通道口的阴影里，立着一台通体银白的机械守卫，它的头颅正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缓缓转动，猩红的光学传感器在黑暗中扫过，像狩猎的野兽在搜寻猎物。那抹红光掠过阿澈藏身的方向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这台守卫的手臂还维持着电锯形态，锯齿上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肉碎屑，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铁锈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阿澈的目光落在那台守卫身上，耳后的机械义眼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透出与守卫同源的红光——三天前，他还不是这副模样。

三天前的他，还在现实世界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敲到深夜。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那是他的妹妹，念念。念念天生听力障碍，医生说，只要凑够钱，给她换上一套顶尖的人工耳蜗，她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听见声音，听见鸟叫，听见风声，听见哥哥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为了这笔钱，阿澈没日没夜地接私活，从网络安全维护到代码破解，只要能赚钱的活计他都干。直到凌晨三点，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黑色的窗口，没有标题，没有关闭按钮，只有一行血红色的文字：“想获得无尽财富，实现心中执念？接受邀请，进入副本‘机械迷宫’，存活即可获得积分，积分可兑换一切。”

当时的他，被“无尽财富”四个字冲昏了头脑，想都没想就点了“接受”。下一秒，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了彩色的光斑，再睁眼时，就已经置身于这座机械牢笼。

最初的四十八小时，是纯粹的屠杀。和他一起被卷入的还有二十多个人，有西装革履的商人，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肌肉发达的壮汉，可在冰冷的机械守卫面前，所有人都不堪一击。阿澈亲眼看到那个商人试图用金钱和守卫“谈判”，结果被瞬间弹出的激光切成了两半；看到那个学生因为害怕而尖叫，被三台守卫围堵，最后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

为了活下去，阿澈被迫接受了系统的“改造”——用半条右臂的神经和右眼，换取了接入迷宫系统的权限和机械义眼的探测功能。改造的过程没有麻醉，冰冷的机械臂在他的身体里穿梭，神经被剥离、重组，那种剧痛让他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系统强制唤醒。如今，他的右手只剩下手腕以上是原生的皮肉，往下则是泛着冷光的金属构件，指尖的每一次弯曲，都能感受到金属齿轮转动的滞涩感；而那只机械义眼，不仅能在黑暗中视物，还能解析简单的机械结构，只是每次使用，太阳穴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警告：剩余存活者不足5人，迷宫核心区域将在1小时后启动自毁程序。”冰冷、毫无感情的系统音突然在整个空间里回荡，像是死神的倒计时。阿澈猛地回神，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在手腕上的便携终端上飞快敲击起来。

这台终端是他进入副本时随身携带的，经过改造后，已经能勉强接入迷宫的底层系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飞速滚动，绿色的字符像流水一样刷屏，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突破最外层的防火墙。“该死！”阿澈低骂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终端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这道防火墙太过诡异，不像他以往破解过的任何一套系统。它没有固定的防御逻辑，反而像是有生命一样，能根据入侵者的攻击方式实时调整，甚至会主动释放病毒，试图反入侵他的终端。阿澈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着代码的运行，就像是有人在暗处操纵着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急躁的时候，还有不到一小时，迷宫就要自毁，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核心区域，破解自毁程序。念念还在等他，等他带着钱回去，等他说一句“哥哥赢了，我们可以做手术了”。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指尖再次加速，机械义眼的红光变得更加明亮，开始解析防火墙的结构。屏幕上的代码渐渐变得有序，那些原本混乱的字符，在他的眼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规律。他能看到防火墙的漏洞所在，可每当他试图插入破解代码时，漏洞就会瞬间闭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堵住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锁转动声，从阿澈身后的通道口传来。这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迷宫里显得格外清晰。阿澈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机械义眼的探测范围开到最大，能清晰地看到通道口的阴影里，又出现了两台机械守卫的身影。

它们的移动没有任何声响，就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逼近。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扫过管道夹缝，这一次，它们精准地锁定了阿澈的位置。其中一台守卫的手臂开始变形，“嗡”的一声，电锯高速旋转起来，锯齿切割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阿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现在的位置太过狭窄，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终端的破解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中断，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他握紧了拳头，金属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白痕，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唯一的生路。

或许，可以利用管道的结构做陷阱？可时间来不及了。或许，可以用终端暂时干扰守卫的程序？可他现在的精力根本无法分心。

电锯的尖啸声越来越近，那台守卫已经走到了管道夹缝的入口处，猩红的光死死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成碎片。阿澈闭上眼，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一台垫背的，至少，能为剩下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死亡的寂静。

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命中了那台守卫的核心芯片——那是所有机械守卫的弱点，藏在胸口的位置，被一层薄薄的合金板保护着。子弹穿透合金板，打爆了核心芯片，那台守卫的电锯瞬间停止旋转，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暗了下去，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隆”一声倒在地上，零件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阿澈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通道尽头的光影交错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缓步走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衣服上沾着不少机油和尘土，甚至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显然也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枪口下方挂着的战术手电，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女人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通道的中央，避开了地面上那些通电的金属网格。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冷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开枪杀人的举动，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目光扫过阿澈藏身的管道夹缝，又落在不远处剩下的那台机械守卫身上。那台守卫显然被枪声激怒了，发出一声尖锐的电子音，手臂瞬间切换成激光炮形态，猩红的激光在炮口凝聚，对准了女人的方向。

“小心！”阿澈下意识地大喊。

女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身体微微一侧，极其灵活地避开了激光的扫射。激光击中了旁边的管道，“滋啦”一声，金属管道瞬间被熔化成了铁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趁着守卫重新凝聚激光的间隙，女人抬手又是一枪，子弹再次精准命中核心芯片，第二台守卫也轰然倒地。

整个过程不过十秒，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阿澈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呼吸。他见过不少厉害的人，可从来没人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这样极致的冷静和精准的枪法。

女人解决掉两台守卫后，才缓缓走到管道夹缝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澈。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从他渗血的后背，到他机械的右臂和义眼，最后停留在他手腕上的终端上。

“想活，就跟我走。”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下达命令，而非询问。

阿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的力气很大，完全不像一个女人该有的力量，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粗糙的茧子——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

他被女人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管道夹缝，朝着通道深处跑去。身后，机械守卫倒地的地方，又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显然，刚才的枪声惊动了更多的守卫，它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赶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巨兽苏醒时的嘶吼，震得整个通道都在微微颤抖。

“你的终端能破解迷宫系统？”女人一边跑，一边问道，语速很快，却异常清晰。

“能……能破解一部分，但是防火墙太诡异了，突破不了。”阿澈喘着气回答，他的体力因为之前的受伤和紧张消耗了太多，现在被女人拽着跑，只觉得双腿发软。

女人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她对这座迷宫似乎异常熟悉，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穿梭自如，总能精准地避开那些隐藏的陷阱和通电的网格。偶尔遇到零星的机械守卫，也都被她用精准的枪法一一解决，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阿澈被她拽着，一路狂奔，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机械嘶吼声。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自己，更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

跑了大约十几分钟，女人突然拐进了一条狭窄的侧通道，然后在一扇破旧的金属门前停下。她抬手在门上按了一下，门上的电子锁发出一阵“滴滴”的声响，绿色的指示灯亮起，门缓缓打开。

“进去。”女人推了阿澈一把，将他推进门内，自己则紧随其后，反手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身后的嘶吼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回响。阿澈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再次裂开，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抬起头，打量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控制室，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控制台早已报废，屏幕碎裂，只有角落里的一台老式发电机还在嗡嗡作响，提供着微弱的电力，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女人靠在门上，缓缓收起了枪，眼神依旧冰冷。她看着阿澈，再次开口：“我叫君灵，能看破副本的规则漏洞。现在，告诉我，你能为活下去，付出多少代价？”

阿澈愣住了，他看着君灵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又想起了出租屋里的念念，想起了她那双渴望听见声音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凑够钱给我妹妹换耳蜗，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耳后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映照着他脸上的伤痕，也映照着这间废弃控制室里，那一点点微弱却顽强的光。

而门外，机械迷宫的嘶吼还在继续，那是死亡的威胁，也是活下去的号角。阿澈知道，从被君灵拽出管道夹缝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和这个神秘的女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无穷无尽的机械守卫和即将启动的自毁程序，还有这座迷宫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

但他没有退路，也不想退路。为了念念，为了那句还没说出口的“哥哥赢了”，他必须活下去，必须闯过这座地狱般的机械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