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空气里黏着暑气的余烬。林昼攥着转学通知书站在南城七中的校门口时，头顶的梧桐叶正扑簌簌地掉下一片枯黄，砸在他肩头。他低头瞥了一眼，用手指轻轻弹开。
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高三（9）班的门牌歪斜地挂着。教室里嘈杂得像一锅滚水，直到林昼被班主任老陈推进门时，沸水瞬间凝固了。
“新同学，林昼。从今天起就在我们班跟大家一起冲刺高考了。”老陈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粉笔头砸在黑板上。
林昼的视线扫过教室：前排的学霸区堆着半人高的习题集，中间地带的普通学生正偷摸藏起手机，而最后一排——
那是一片突兀的“孤岛”。
靠窗的座位趴着一个穿宽大校服的女生，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截瘦白的手腕，上面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她旁边的座位堆着几本被撕破的漫画书，再往右是一个空位，桌面上刻满了凌乱的划痕。最外侧的男生弓着背，校服拉链敞到胸口，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在桌下飞快地点击屏幕，手机壳上印着“电竞即信仰”。
“你就坐最后一排，周暮旁边。”老陈指了指“电竞男”身边的空位。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有人低声说：“‘孤岛区’又来新难民了。”
林昼抿着唇走过去。他的新同桌周暮连眼皮都没抬，直到林昼拉开椅子，周暮才突然伸手拦住：“等等，这椅子腿坏了，得垫本书。”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物理课本，熟练地塞到椅子下。动作间，林昼看到周暮校服袖口下露出一道结痂的伤疤。
“谢了。”林昼低声道。
周暮含糊地“嗯”了一声，重新戴上耳机。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用飞快的语速讲着解析几何，林昼低头翻看新教材，却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孤岛区生存法则：1.保持安静；2.别问过去；3.互不干涉。”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冷硬。
他抬眼看向周围——窗边的女生依旧趴着，仿佛与世隔绝；周暮的耳机漏出细微的游戏音效；而那个空位的桌肚里，露出一角折叠整齐的贫困补助申请表，姓名栏写着“郑晚”。
午休时，林昼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七中的操场很小，篮球架掉了漆，单双杠锈迹斑斑。他绕过图书馆，在一栋废弃的旧艺术楼前停住脚步。楼侧的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一扇虚掩的木门里传来窸窣的响动。
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翻滚。这是一间废弃的美术室，画架散乱地堆在墙角，石膏像缺了胳膊断腿。而教室中央，立着一座老旧的公共电话亭。
电话亭是深蓝色的，顶棚贴满了褪色的星星贴纸。听筒悬垂着，投币口塞着一枚锈死的游戏币。林昼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拿起听筒——里面没有忙音，而是一段轻柔的钢琴曲，像夜风拂过风铃。
他挂断电话，旋律戛然而止。
回到教室时，孤岛区依旧沉默。林昼却发现自己的椅子上放着一小包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卡通兔子。他昨天搬行李时划伤的手腕，今早撕掉旧创可贴后忘了换新的。
“谁放的？”他问周暮。
周暮盯着手机屏幕：“夏蝉。她看你伤口露着，容易感染。”
靠窗的女生依旧趴着，仿佛从未动过。
放学铃响后，学生们蜂拥而出。林昼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空无一人时，他走到夏蝉的桌前。她的桌角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一只简笔蝉，翅膀微微振开。
他在便利贴下方写了一行小字：“谢谢你的创可贴。电话亭里的钢琴曲，是你留下的吗？”
第二天清晨，林昼早早来到美术室。电话亭的投币口里，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夏蝉工整的字迹：“电话亭叫‘星空亭’。投一枚硬币，可以打给过去或未来的自己。但它的线路坏了，只能放音乐。如果你有想说的话，可以写下来塞进投币口。”
林昼摸了摸口袋，只剩一枚游戏币。他塞进投币口，拿起听筒——这次是海浪声，夹杂着遥远的鲸歌。他挂断电话，在纸条背面写下：“我想打给一年前的自己，告诉他，有些失去不是他的错。”
他把纸条塞进投币口，转身离开。
午后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女生们聚在树荫下聊天。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大声说：“夏蝉以前在初中可是播音站的王牌，现在居然成了哑巴！”
旁边人附和：“听说她被人造谣，才不敢说话的……”
话音未落，夏蝉突然从她们身后走过。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步伐越来越快。
林昼正要上前，周暮却抢先一步，把篮球“不小心”砸向马尾女生脚边。“抱歉啊，手滑。”他懒洋洋地说着，眼神却冷得像冰。
女生们噤声散去。
傍晚，林昼在星空电话亭里发现一张新纸条，是夏蝉的笔迹：“谢谢你们。但不必保护我，我已经习惯沉默。”
纸条旁，多了一小包晒干的桂花，香气沉甸甸的。
林昼把桂花装进口袋，在纸条上续写：“孤岛区法则追加：4.互相守护。”
他走出电话亭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破窗。光影中，他看见电话亭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愿你的孤独，终被温暖接住”。
远处，郑晚正抱着一摞旧练习册走进美术室。她看到林昼，愣了一下，随即把练习册塞进柜子，低声说：“这些是给贫困生的旧书……我拿来重写的。”
林昼注意到，她的校服袖口磨得发白，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要帮忙吗？”他问。
郑晚摇摇头，又点点头：“电话亭的音乐，是我小时候录的。如果吵到你，我可以换掉。”
“不用，很好听。”林昼说，“像有人在你耳边轻轻说，别怕。”
郑晚笑了，这是林昼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眼角有颗很淡的泪痣，笑起来像星子坠入湖面。
夜幕降临时，林昼回到教室取落下的笔记本。孤岛区的四人竟意外齐聚：夏蝉在画新的便利贴蝉翼，周暮在调试手机录音软件，郑晚在整理旧书。
林昼晃了晃手里的桂花：“明天泡茶，一起喝？”
周暮摘下耳机：“我带了方糖。”
夏蝉轻轻点头。
郑晚从书包里掏出四个洗好的玻璃瓶：“可以分装。”
窗外，南城的灯火渐次亮起。而孤岛区的四盏孤灯，终于在这一刻，借给了彼此第一寸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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