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故障的星空电话亭

林昼在桂花茶的氤氲热气中，开始了在孤岛区的第三天。

清晨的教室还弥漫着隔夜的气息，阳光穿过积尘的玻璃窗，在郑晚整齐的课桌上投下一块斜斜的光斑。她正埋头抄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细密而急促。林昼路过时，瞥见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但公式旁的空白处，却用极细的笔触画着小小的星球和星云。

“物理作业，”郑晚头也不抬，声音轻得像自语，“最后一道大题，你的推导过程能借我对一下吗？”

林昼有些意外。他拿出作业本，指了指其中一步：“这里，我用的是能量守恒，但总觉得绕远了。”

郑晚的笔尖停住了。她抬起眼，看了看林昼指的地方，忽然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红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式子：“用动量定理更直接。你看，这样三步就能出来。”

她的思路清晰得惊人，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匆匆去图书馆借旧练习册的贫困生判若两人。林昼注意到，她那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上，不小心沾到了一点红墨水，像雪地里落下的梅花瓣。

“谢谢。”林昼说，“你物理很好。”

郑晚迅速收起笔，恢复了那种戒备的姿态：“只是做得题多罢了。”

前排传来几声嬉笑，是班长和学习委员在分发新到的竞赛资料。一本册子传到郑晚这里时，她看了一眼定价，又默不作声地推了回去。那个细微的动作被林昼收入眼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下课时，将自己多领的一份资料放到了郑晚摞旧书的角落。郑晚怔了怔，最终没有拒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轻轻放在林昼桌上。

午休铃声像一道赦令，学生们涌向食堂。周暮依旧塞着耳机，手指在桌下飞速点击，屏幕上是绚丽的游戏界面。林昼拿出饭盒时，周暮忽然含糊地开口：“喂，别去食堂挤了。西门围墙能翻出去，外面巷子第三家牛腩粉，料足汤浓。”

这是周暮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林昼看向他，周暮却别扭地转过脸：“爱去不去。”

最终，林昼、周暮，还有被周暮以“人都饿瘦了”为由强行从画架前拉起来的夏蝉，一起出现在了西门的围墙下。周暮利落地借力墙缝，三两下攀上墙头，然后朝下伸出手：“夏蝉，你先上，我在上面拉你。林昼你垫后。”

夏蝉犹豫了一下，将手递给周暮。她的手腕纤细，周暮握住时，力道收得恰到好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周暮专注的侧脸和夏蝉微红的耳廓上跳跃。那一刻，围墙下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少年掌心相触时传递的微暖。

牛腩粉的香气弥漫在狭小的店铺里。夏蝉小口吃着，周暮则风卷残云，一边吃还一边点评游戏新版本的角色技能。林昼发现，当周暮谈起游戏时，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电竞不是玩物丧志，”周暮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那是战术，是团队，是0.1秒内决定胜负的极限操作。跟解出难题一样，需要脑子。”他说这话时，手下意识摸了摸袖口下的旧伤疤。

夏蝉停下筷子，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翻到某一页，推到桌子中央。上面用流畅的线条画着一个少年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屏幕的光映亮他专注的眉眼，画面上方写着“逐梦之翼”几个艺术字。

周暮愣住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嘟囔了一句：“画得……还行。”

下午放学后，林昼又去了废弃美术室。星空电话亭静静立在夕阳余晖中，顶棚的贴纸星星闪烁着柔和的光。他走近，却发现电话亭的投币口夹着一张纸条，露出一角。

是夏蝉的字迹：“音乐芯片受潮，部分曲目故障。如需修复，可能要打开主机。我知道有人懂这个。”后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电路板，旁边打了个问号。

林昼心中一动，想起郑晚桌肚里那本被翻旧了的《电子基础与维修》。他小心地撬开电话亭主机箱后面的挡板，里面线路复杂，但一块小小的电路板上，果然有腐蚀的痕迹。

“需要替换电容，还有清理氧化点。”郑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摞从图书馆还回来的旧书，站在美术室门口，“我……以前帮我爸修过收音机。”

“能修吗？”林昼让开位置。

郑晚放下书，蹲下身，从笔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螺丝刀套装和一个迷你万用表。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指尖在细小的元件间穿梭，神情是林昼从未见过的自信与沉着。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因贫困而局促的少女，而是一个掌控着微观世界的工程师。

“给我一天时间，”郑晚说，“我能找到替换元件。”

“需要帮忙吗？”周暮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手里晃着一个U盘，“我可以去网吧下载这款老式音乐芯片的驱动和电路图。”

夏蝉也悄悄出现在郑晚身后，递上一小瓶精密电器清洁剂，瓶身上贴着标签：“问校工王叔要的。”

四个人，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围在了故障的电话亭旁。郑晚负责核心维修，周暮负责技术资料，夏蝉负责后勤支援，而林昼，则负责打起手电，照亮郑晚手下的方寸天地。

修复过程并不顺利，老旧的元件需要小心对待。期间，有值班老师巡逻的手电光扫过旧艺术楼，四个人屏息凝神，躲在画架后，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相视偷笑，像共犯一样分享着默契的紧张与雀跃。

“好了，”郑晚长吁一口气，轻轻接上最后一根线，“试试看。”

林昼拿起听筒。这一次，没有预想中的钢琴曲或海浪声，而是一段略带杂音、却异常温暖的生日快乐歌，旋律简单，甚至有些走调，但在这寂静的黄昏，仿佛具有穿透时光的力量。

“是芯片里原本储存的原始音轨之一，”郑晚解释，“后面的音乐应该是后来录入的。”

夏蝉忽然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对着听筒。录了十几秒后，她按下播放键。简单的旋律在空旷的美术室里回响。她看着另外三个人，眼睛亮晶晶的，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这是我们修好的。”

那一刻，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在四人间流动。他们共同完成了某件不起眼却独一无二的小事。这座故障的星空电话亭，不仅播放出了走调的音乐，更像一座无声的桥梁，连通了四个孤岛。

离开时，林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电话亭在暮色中泛着朦胧的蓝光，投币口里，塞着四张新的纸条：

林昼：“想打给未来，问今天的我们会不会一直记得这个下午。”

夏蝉：（画了一颗被四只手共同托起的星星）

周暮：“下次带外接音箱来，音质秒杀这破喇叭。”

郑晚：“谢谢你们，让我觉得……我好像也有用。”

星空电话亭依旧故障着，但它似乎开始以一种更温暖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而南城七中的夜幕下，某些冻结的东西，正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