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先，”陆淮舟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告诉我你的真名。不是林晚意，而是……你档案里的那个。”

林晚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点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试图压下方才肢体接触带来的滚烫触感和心惊。她看着陆淮舟，他靠在床头，夜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蛰伏在暗处的猎食者。

真名？

她的真名，连同那些硝烟、追踪、潜伏的过往，早已被封存在厚重的加密档案里。“林晚意”这个身份，是组织为她精心打造的壳子，脆弱，但必要。一旦承认，就等于撕开了所有伪装，将软肋暴露在这个敌友不明的男人面前。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思绪，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被误解的凄楚和一丝倔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是不是昏迷时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幻觉？我叫林晚意，是林家的二女儿，你的……妻子。”她刻意在“妻子”二字上咬了重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陆淮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瘆人。“幻觉？”他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手铐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那我‘幻觉’里听到的，关于‘暗网’、‘资金流向’、‘幽灵账户’的呓语，也是假的？”

林晚意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听到了！那些她为了测试他是否真有意识，或者只是为了梳理自己思路而低声念叨过的关键词！

她强行维持着镇定，甚至努力让眼眶更红了些，声音带着哽咽：“淮舟，你……你吓到我了。你说的这些词，我根本听不懂……我只是，只是每天盼着你能醒过来……”

“盼我醒过来，”陆淮舟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她，“然后在我醒来第一时间，用这副手铐招待我？”他拿起那副手铐，在朦胧的光线下晃了晃，金属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国际刑警的标准配置，我记得是这款改良过的，重量更轻，锁止更迅捷。对吧，‘夜莺’小姐？”

“夜莺”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他连她的代号都知道！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可能对她的任务都一清二楚。继续否认下去，毫无意义，只会显得她像个蹩脚的小丑。

林晚意靠在墙上的身体微微僵硬，方才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如同潮水般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平静。连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清亮、锐利，仿佛换了个人。

她直起身，不再依靠墙壁的支撑，虽然身高依旧不及他，但那股骤然转变的气场，却让病房内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了几分。

“看来，”她开口，声音不再娇柔，而是带着一种清冷的质感，“陆先生昏迷期间，也没闲着。情报工作做得不错。”

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种默认的态度，让陆淮舟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光芒。

“彼此彼此。”他淡淡道，“能瞒过林家和我手下那些人的眼睛，以‘替嫁新娘’的身份躺在我身边这么多天，你的演技和胆识，也令我刮目相看。”

他放下手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依旧闲适，但眼神里的压迫感却有增无减。“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跳过互相试探的环节，谈点实际的了？”

林晚意没有立刻接话。她在快速评估眼前的局势。陆淮舟醒了，并且洞悉了她的身份和部分目的。这意味着她原定的潜伏调查计划彻底破产。但反过来看，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直接接触核心目标，获取更高级别情报的机会？虽然风险呈指数级上升。

“谈什么？”她问，语气谨慎。

“谈谈你的任务，和目标。”陆淮舟直视着她的眼睛，“或者更直接点，谈谈你，或者说你背后的组织，怀疑我什么？走私？洗钱？还是……更刺激的？”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罪的指控。

林晚意抿了抿唇。组织对陆淮舟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多条隐秘的资金链和情报都隐约指向陆氏集团，指向他这个年轻的掌舵人。但他此刻的态度，又让她有些不确定。是笃定自己抓不到证据，还是……另有隐情？

“陆先生既然消息灵通，何必问我？”她选择将问题抛了回去。

陆淮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也不纠缠，话锋陡然一转：“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

“没错。”他微微颔首，“你配合我，演好‘陆太太’这出戏。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应付那些来自家族、来自外界，甚至可能来自……你组织内部某些人的窥探。”

林晚意瞳孔微缩：“你什么意思？”

陆淮舟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个突然苏醒的植物人，一个身份存疑的妻子，这组合本身，就足够吸引火力，不是吗？而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定程度的……庇护，以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你真正想查的那些东西的线索。”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林晚意紧绷的心防。他果然知道她在查什么！而且，听他的意思，他似乎也并非那个庞大阴影的全然拥趸？甚至可能……也是局中人？

风险与机遇并存。与虎谋皮，不外如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陆淮舟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她。

“就凭我现在醒着，却没有叫任何人进来，把你这个意图不明的‘国际刑警’拖出去。”他慢条斯理地说，“也凭你，在身份暴露后，没有选择鱼死网破，而是站在这里，听我提出‘交易’。”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微微泛红的手腕上，语气莫名低沉了几分：“更凭我们现在，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这条船，暂时，你还下不去。”

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林晚意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头泛起一丝荒谬感。一场始于阴谋和算计的婚姻，两个戴着重重假面的人，此刻却要捆绑在一起，面对未知的惊涛骇浪。

她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病房内，两人无声对峙，空气里弥漫着紧张、试探，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同盟气息。

良久，林晚意抬起眼，迎上陆淮舟等待的目光。

“我需要考虑。”她没有立刻答应。

陆淮舟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挑眉：“可以。你有……”他看了一眼窗外，“到天亮的时间。”

他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安静沉睡的病人，只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寂静里：

“记住，‘陆太太’，从现在起，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影响……很多人的结局。”

包括你自己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林晚意听懂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床上仿佛再次陷入沉睡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出红痕的手腕，以及床边那副冰冷的手铐。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黑夜。

考虑？她还有得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