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远处城市的霓虹隔着厚重的玻璃,只透进来一片模糊的光晕。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有身后床上那人平稳悠长的呼吸。
林晚意背对着病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冰凉的窗玻璃抵着额头,试图冷却过于活跃和混乱的思绪。
陆淮舟抛出的“交易”,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搅动了她所有的计划。配合他演戏,换取庇护和线索?听起来像是与恶魔握手,代价未知。
可拒绝呢?
身份暴露,任务失败。组织会如何处置一个暴露的潜伏者?林家会如何对待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替身”?而陆淮舟……这个心思深沉、手段莫测的男人,又会怎么做?他既然能点破她的身份,必然有所依仗。那句“影响很多人的结局”,绝非虚言。
她缓缓转过身。
陆淮舟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林晚意知道,他没有。那过于平稳的呼吸频率,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都显示他在等待。
她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副手铐,金属表面反射着微弱的光。那是她的武器,也是她身份的象征,此刻却成了谈判桌上尴尬的筹码。
她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能更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因为消瘦而愈发清晰的下颚线条。
“我需要知道,”她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所谓的‘线索’,具体指什么?以及,我需要‘配合’到什么程度?”
陆淮舟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副手铐。
冰冷的金属在他指间翻转,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刚刚苏醒的“病人”。
“线索,在你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之后,自然会给你。”他避重就轻,将手铐递向她,“至于配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首先,收起你这副随时准备掏枪……或者掏手铐的表情。”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她的职业习惯上,“从现在起,你是林晚意,是担忧丈夫病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陆太太。惊喜,激动,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才是你该有的情绪。”
林晚意抿紧了唇。扮演一个角色对她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在洞悉一切的陆淮舟面前表演。
她没有去接手铐。
陆淮舟也不在意,手腕一翻,将那副手铐随意地塞回了枕头底下,动作自然得仿佛那只是他的一件寻常私人物品。
“其次,”他继续道,目光扫过她身上略显单薄的睡衣,“天亮了,会有人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清楚。”
他的意思很明白,对外,必须维持他们“正常”夫妻的表象,他苏醒的消息和她之前的“悉心照料”,将是这层伪装最好的涂料。
林晚意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我可以配合你。但有一个条件。”
陆淮舟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在我确认你提供的‘线索’真实有效,并且对我……以及我的组织无害之前,”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关于任务的具体信息,也不会协助你做任何可能危害第三方安全的事情。”
这是她的底线。
陆淮舟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他轻轻笑了一声。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很公平。”
交易,在这一刻,算是初步达成。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同盟关系,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悄然建立。
陆淮舟重新靠回床头,阖上眼,似乎有些疲惫。“我累了。”他声音低了下去,“‘陆太太’,天快亮了。”
这是逐客令,也是提醒。
林晚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旁边的陪护床。躺下时,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开的弓,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病床上任何细微的动静。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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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冷灰色地板上时,病房门外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和轻微的交谈声。
是每日例行查房的医生和护士。
林晚意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从陪护床上坐了起来。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睡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酝酿出符合“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混合着疲惫与惊喜的表情。
几乎同时,病床上的陆淮舟也“适时”地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眼皮颤动,仿佛正艰难地与混沌的意识搏斗。
“淮舟?淮舟你醒了吗?”林晚意扑到床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哽咽,伸手轻轻握住他没有插输液管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病房门被推开,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陆太太,这么早……”医生的话在看到病床上景象时戛然而止,他脸上瞬间布满惊愕,几步抢到床前,“陆先生?!陆先生您有意识了?”
陆淮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 initially 涣散而迷茫,仿佛无法聚焦。他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
林晚意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恰到好处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医生,他、他刚才好像动了,还发出声音了……他是不是醒了?”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将一个日夜期盼丈夫苏醒的妻子的激动、惶恐、难以置信演绎得淋漓尽致。
医生立刻上前进行检查,护士也忙碌起来,连接各种仪器。
陆淮舟配合着医生的指令,动作迟缓,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一些,但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困惑。他的目光掠过激动的医生和护士,最后,定格在紧握着他手、泪眼婆娑的林晚意脸上。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虽然沙哑却清晰可辨的声音:
“……晚……意?”
这一声呼唤,虚弱,却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晚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明明知道是演戏,明明知道这声呼唤背后是冰冷的交易和未知的危险,但在这一瞬间,在所有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感人至深的久别重逢。
她俯下身,将脸贴近他的手,肩膀微微抖动,泣不成声。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贴近的瞬间,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演技不错,陆先生。”
陆淮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像是一种回应,也像是一种警告。
阳光彻底照亮了病房,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陆淮舟”和“林晚意”的戏幕,也正式拉开。台下,观众已然就位。而台上的两位主角,各怀鬼胎,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