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舟苏醒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陆家与林家掀起了滔天巨浪。
病房很快就不再是那个只有消毒水味和仪器滴答声的安静空间。它变成了一个临时的社交场,一个权力与情感交织的微型舞台。
最先赶到的是陆家的老管家福伯,一位头发花白、脊背挺直的老人。他进门时脚步还算沉稳,但在看到靠坐在床头、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的陆淮舟时,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喊出一声:“少爷!”
陆淮舟对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哑:“福伯,辛苦你了。”
福伯连连摆手,激动得说不出话,目光转向一旁的林晚意时,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少奶奶,真是……真是太感谢您了!一定是您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林晚意垂着眼,扮演着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欣慰,轻轻摇头:“这都是淮舟自己坚强。” 她扶着福伯的手臂,指尖能感觉到老人因为激动而微微的颤抖。这份真情实感,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微妙的涩意。
紧接着,陆家的其他成员和林家的人也陆续抵达。
陆淮舟的二叔陆振坤,一个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带着他的儿子陆淮瑾一同出现。他们表现得关切而得体,询问着病情,感叹着奇迹,但林晚意敏锐地捕捉到陆振坤在与陆淮舟对视时,那瞬间掠过眼底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淮舟,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陆振坤拍着陆淮舟的肩膀,语气沉重,“公司那边你放心,有二叔在。”
陆淮舟虚弱地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清晰:“辛苦二叔暂代职责。等我恢复些,再慢慢接手,不敢再劳累二叔。”
这话说得客气,却明确传递出了收回权力的信号。陆振坤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那是自然,身体要紧。”
林晚意安静地站在床边,扮演着温顺妻子的角色,适时地递上温水,或者帮陆淮舟调整一下靠枕的角度。她的目光低垂,却将每个人的表情、话语里的机锋,尽收眼底。
她的“娘家”林家来的是她的父亲林正鸿和继母周婉。林正鸿看着苏醒的陆淮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和松一口气的表情——陆淮舟醒了,林陆两家的联盟就稳了,他押的宝没赔。而周婉,则拉着林晚意的手,假惺惺地抹着眼泪:“晚意啊,真是苦尽甘来了,我就说你这孩子有福气……”
林晚意任由她拉着,脸上挂着浅淡而疏离的笑容,心里一片冰冷。就是这个女人,和她的父亲,联手将原本身为私生女、在家族中毫无地位的她推出来,替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嫁给了当时还是植物人的陆淮舟。
期间,陆淮舟始终表现得虚弱但清醒,应对得体。他偶尔会看向林晚意,目光温和,甚至在她递水时,会轻轻碰触一下她的手指,做出依赖的姿态。
每一次触碰,都让林晚意脊背微微发僵,却又不得不配合地流露出些许羞涩。
当着一众亲戚的面,陆淮舟更是握紧了她的手,对众人,尤其是对林正鸿和陆振坤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晚意。没有她,我可能撑不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目光落在林晚意脸上,充满了“深情”。
林正鸿立刻顺势说道:“晚意这孩子,就是心地善良,对淮舟那是一心一意!”
陆振坤也笑着附和。
林晚意低下头,恰到好处地红了耳根,心里却在冷笑。一心一意?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找到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吗?
探视的人群终于陆续散去,病房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留下福伯安排的两个心腹护工在外面守着。
门一关上,陆淮舟脸上那层温和虚弱的伪装便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冰冷的锐利。他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
林晚意也卸下了那副温婉的面具,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戏看够了?”她背对着他,声音没什么温度。
陆淮舟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才刚刚开始。” 他顿了顿,“你表现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彼此彼此。”林晚意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尤其是那声‘晚意’,情真意切,我差点都信了。”
陆淮舟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是吗?那你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演技不错’,差点让我破功。”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类似于并肩作战后又迅速划清界限的张力。
“看来,”林晚意走到床边,目光扫过他被众人围绕后略显苍白的脸,“你这位‘奇迹苏醒’的陆家掌舵人,日子也并不好过。”
陆振坤那未达眼底的笑意,林正鸿毫不掩饰的利用,她都看得分明。
陆淮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陆家这潭水,从来就没清过。” 他抬眼看向她,“所以,才需要一位‘得力’的盟友,不是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最终落在枕头边缘——那下面,还藏着那副作为他们诡异联盟开端的手铐。
林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微动。她想起他之前提到的“线索”。
“现在,”她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审视,“探视结束了,陆先生是否该展现一点合作的诚意了?你承诺的线索?”
陆淮舟看着她迫近的脸,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头,迎上她的目光。距离很近,他能看到她眼底清晰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不容错辨的坚持和警惕。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就在林晚意以为他又要搪塞过去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三个月前,城西码头,有一批货以陆氏的名义通关,但物流记录在内部系统里被加密层级高于我昏迷前权限的指令抹去了。负责那批货报关的经理,第二天递交了辞呈,举家移民,至今联系不上。”
林晚意的心脏猛地一跳!城西码头!那是组织怀疑的几条走私线路之一!高于他权限的指令?这意味着陆氏内部,确实有隐藏得更深的人,在他昏迷期间,甚至可能更早,就在利用陆氏集团做掩护!
“加密指令的源头?”她追问,语气急促了些。
陆淮舟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我醒来时间太短,权限尚未完全恢复,查不到。但这至少证明,”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要找的‘老鼠’,确实可能钻在我陆家的米缸里。而我,和你一样,想把它们揪出来。”
他提供的线索虽然模糊,却指向明确,并且与他自身的利益似乎相符。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交易的可信度。
林晚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欺诈。但他的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和她同仇敌忾的冷意。
“我会核实。”她最终说道,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拒绝。
陆淮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只是淡淡提醒:“小心点。动作太大,会打草惊蛇。”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有些蛇,可能不止藏在陆家。”
林晚意眸光一凛。他是在暗示组织内部也可能有问题?
不等她细问,陆淮舟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带着疲惫的虚弱,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累了,‘太太’……剩下的,晚上再说。”
他又开始扮演那个刚刚苏醒、需要休养的病人了。
林晚意看着他迅速切换的状态,心底那份怪异感再次升起。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你以为看清了一点,转眼又被更深的朦胧笼罩。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开,将空间留给他。
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地照在病房里,却驱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无形却厚重的疑云与算计。
合作已然开始,信任却薄如蝉翼。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