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高级病房区,走廊尽头的这间套房却并未完全陷入黑暗。床头那盏小夜灯依旧亮着,在冷灰色的墙壁上投下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深沉。
林晚意躺在陪护床上,身体放松,呼吸平稳,像是已经入睡。但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开启,捕捉着房间里每一丝细微的动静——身后病床上陆淮舟的呼吸频率,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甚至远处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当时针指向凌晨两点,病房里最安静的时刻,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金属搭扣弹开的“咔哒”声,从病床方向传来。
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落在林晚意高度戒备的神经上,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动了。
她维持着沉睡的姿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全身的肌肉却已悄然绷紧,蓄势待发。耳朵敏锐地追踪着接下来的声响——衣料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足底接触地板的轻微压力,然后是几乎微不可闻的、走向病房内置洗手间的脚步声。
他果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虚弱无力。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合上,里面没有立刻亮灯。过了约莫一分钟,才传来极细微的水流声,以及……一种规律的、类似敲击的轻响?
林晚意的心跳略微加速。他在里面做什么?单纯的生理需求,还是……联络外界?
几分钟后,洗手间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打开。脚步声返回,比去时似乎更轻、更谨慎。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回到病床边时,林晚意忽然翻了个身,面向病床的方向,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手臂也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陪护床的边缘,距离陆淮舟的必经之路只有咫尺之遥。
这是一个试探。如果他心怀鬼胎,此刻必然会有所停顿或反应。
脚步声果然顿住了。
黑暗中,林晚意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搭在床沿的手臂皮肤微微发紧。
几秒钟的凝固。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绕过她的手臂,回到了病床。被褥掀动,他重新躺了回去,呼吸声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悠长。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林晚意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刚才那个看似无意识的动作,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醒着,并且,我在看着你。
而陆淮舟的绕行,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后半夜,两人相安无事。但空气里那种无形的张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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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医生团队进行了一次更详细的检查。结果显示,陆淮舟的身体机能恢复速度“惊人”,虽然仍需观察和康复训练,但已经可以尝试短时间坐起,甚至在家属搀扶下进行极短暂的站立。
“真是医学奇迹!”主治医生连连感叹。
林晚意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心里却冷嗤:奇迹?怕是某个人精心导演的“康复进度”吧。
检查结束后,福伯送来了早餐和当天的报纸,并低声汇报了几句公司的事务。陆淮舟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清粥,一边听着,偶尔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小桌旁的林晚意。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而无害。但他清晰地记得昨夜她那只“无意”拦路的手臂,以及其下蕴含的警觉与力量。
“晚意。”他忽然开口。
林晚意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
陆淮舟放下勺子,拿起福伯带来的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滑动了几下,然后递向她。
“看看这个。”
林晚意接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一份电子邀请函。是本市顶尖私人珠宝品牌“璀色”举办的一场高级珠宝鉴赏晚宴,时间就在三天后。
“你昏迷刚醒,需要参加这种活动?”她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陆淮舟靠回床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正因为刚醒,才更需要露面。稳定人心,也看看……各方的反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陪我一起去。”
林晚意瞬间明白了。这又是一场戏。一场向外界展示陆家继承人安然归来、夫妻恩爱和谐的戏。而晚宴那种名利场,无疑是观察牛鬼蛇神、试探各方态度的最佳舞台。
“我需要准备什么?”她没有拒绝,直接进入执行模式。
“福伯会安排造型师和礼服。”陆淮舟看着她,“你只需要准备好,‘陆太太’该有的状态。”
他特意加重了“陆太太”三个字。
林晚意与他对视,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指令——收起所有利爪,扮演一个美丽、得体、依附于丈夫的豪门太太。
“我明白了。”她垂下眼,将平板递还回去,声音听不出情绪。
接下来的两天,病房里看似平静。陆淮舟的“康复”按部就班地进行,林晚意则配合着医生的指导,学习如何“正确”地搀扶他进行复健。两人的肢体接触不可避免的增多。
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分量不轻,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她搀扶着他,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努力控制平衡的核心力量。这绝不是一个虚弱到需要全力倚靠他人的人该有的状态。
但他每次都将一部分重量恰到好处地压在她身上,呼吸也会刻意带上一点急促,完美地扮演着勉力支撑的病人。
每一次接触,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她在评估他的真实状况,而他,则在测试她的耐性和底线。
期间,林家的人又来过一次,主要是周婉,假借关心之名,实则打探陆淮舟对林家的态度以及后续合作的意向。林晚意按照陆淮舟之前暗示的方向,含糊地表示淮舟身体还在恢复,暂时不谈公事,将人打发走了。
陆淮舟对此不置可否,只在人走后,淡淡评价了一句:“应对得不错。”
终于,到了晚宴当天。
下午,造型团队准时抵达病房附属的套间。林晚意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被按在镜子前敷面膜、做发型、试穿礼服。
当最后一件礼服被确定下来——一条烟灰色的露肩长裙,款式简洁优雅,面料却暗藏玄机,在光线下会流转出珍珠般的光泽——造型师开始为她整理妆容时,套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福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淮舟走了进来。
造型师和助理们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问好。
陆淮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晚意从镜子里看着他。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脊背挺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苍白的脸色被深色衣服衬得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沉肃的俊美。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里的她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着。
林晚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这条裙子的露肩设计,让她优美的锁骨和肩颈线条暴露无遗。
陆淮舟操控着轮椅,缓缓来到她身后。
镜子里,映出两人一坐一站的身影。他仰头看着她,目光深邃。
忽然,他伸出手,从旁边首饰盒里拿起一条钻石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颗泪滴形的切割钻石,周围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低头。”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林晚意身体微僵,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微微低下头。
冰凉的金属链擦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颈后的皮肤,温热而干燥。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仿佛他将她圈禁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扣搭扣的时候,他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好了。”他低声说,收回了手。
林晚意直起身,看向镜子。那颗泪滴形的钻石正好悬在她锁骨中间的位置,流光溢彩,与她身上的烟灰色长裙相得益彰,平添了几分高贵与神秘。
“很配你。”陆淮舟看着镜子里的她,评价道。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项链坠子上,或者说,是坠子所在的那片肌肤上。
林晚意避开他的视线,看向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陆太太”——一个精致、优雅、需要他点缀和掌控的附属品。
“谢谢。”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符合场景的、浅淡的笑容。
陆淮舟操控轮椅后退了一些,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记住今晚的身份,林晚意。”他背对着她,声音平静无波,“你是我的妻子。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微笑,站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和……警告。
林晚意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抵着掌心。
一场硬仗,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