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结束，陆淮舟被护工推回病房，脸上适时地露出浓重的疲惫，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林晚意跟在一旁，心思却早已飞远。腰间那短暂却有力的触感挥之不去，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末梢。
他果然在装。
那反应速度，那核心力量，绝不是一个昏迷初醒、肌肉萎缩的病人该有的。他甚至在她“滑倒”的瞬间，本能地用出了某种类似近身格斗中稳定重心、控制局面的技巧。
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回到病房，陆淮舟被安置回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林晚意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潮湿而沉闷。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弄清楚陆淮舟的另一重身份，以及这重身份与她的任务目标——那个潜藏在陆氏内部的犯罪网络——究竟有何关联。
直接问？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想起组织提到的“不明信号”。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深夜，确认陆淮舟呼吸平稳绵长，林晚意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衣帽间。
这一次，她没有联系组织。而是从化妆包另一个隐秘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比指甲盖更小的、类似芯片的装置。这是她个人的备用设备，一个高灵敏度的微型信号探测仪，能捕捉并分析特定频段的异常电磁波动。
她将探测仪启动，小心翼翼地贴在衣帽间内侧门板的缝隙处。这里靠近病房主体，又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外部干扰。
仪器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跳动，绿色的波形图起伏不定。林晚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
几分钟后，波形图陡然出现一个极其细微但规律的峰值脉冲！频率很高，持续时间极短，若非专业设备极难捕捉。这绝非医院常规设备或民用信号！
信号源……方向直指病床！
林晚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有！而且就在陆淮舟身上或者附近！
是他在与外界联络？用的是某种加密的、难以追踪的频道？
她正凝神分析信号特征，试图锁定更精确的源头，衣帽间的门把手，忽然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林晚意浑身汗毛倒竖，以最快的速度收起探测仪，塞回原位，同时一把抓过旁边挂着一件睡衣，做出正要更换的假象。
门被推开一条缝。
陆淮舟苍白而疲惫的脸出现在门外，他扶着门框，声音低哑带着刚醒的惺忪：“晚意？还没睡？在里面这么久……”
他的目光扫过衣帽间内部，掠过她手中拿着的睡衣，最后落在她脸上。
林晚意强迫自己放松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带着困倦的、自然的笑容：“马上就好，找件舒服的睡衣。吵醒你了？”
陆淮舟摇了摇头，视线似乎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又似乎没有。“没有，起来喝水。早点休息。”他说完，便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拢的瞬间，林晚意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个眼神……
她靠在衣柜上，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太险了。陆淮舟的警觉性高得可怕。
不能再在病房里进行任何冒险的探查了。风险太大。
第二天，陆淮舟的“康复”计划增加了项目，包括在医护人员陪同下，到楼下专属的康复花园进行短时间透气。
雨后的花园空气清新，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带着暖意。陆淮舟坐在轮椅上，由林晚意推着，在鹅卵石小径上缓慢前行。福伯和保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天的阳光不错。”陆淮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微微仰头，眯着眼看着从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光斑，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
“嗯。”林晚意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此。她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的安全屋或者便于秘密联络的地点。
“以前，”陆淮舟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我很不喜欢这种无所事事晒太阳的感觉。”
林晚意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他是在……跟她聊天？
“觉得浪费时间？”她顺着他的话问，语气尽量自然。
“嗯。”陆淮舟轻轻应了一声，“总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目标要达成，停下来就是一种罪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林晚意从未听过的、真实的疲惫，不是伪装出来的那种虚弱，而是源自精神深处的倦怠。
这让她有些意外。
“现在呢？”她忍不住追问。
陆淮舟沉默了片刻，看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叶片，缓缓道：“现在觉得，能这样安静地待着，好像……也不错。”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林晚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不像那个在晚宴上凌厉逼人、在复健时暗自蓄力的陆淮舟会说的话。
是新的伪装？还是……某一瞬间的真心流露？
她低头，看着他被薄毯盖住的腿，和放在膝盖上、指节分明的手。这只手，昨晚曾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环住她的腰。
“人总是会变的。”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陆淮舟似乎低笑了一声，很轻，消散在风里。“是啊，总会变的。”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阳光暖暖地照着，花园里很安静，只有轮椅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偶尔的鸟鸣。
这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馨，让林晚意有些恍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历经磨难后，终于得以享受片刻安宁的普通夫妻。
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在经过一丛茂密的、带着水珠的杜鹃花时，陆淮舟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伸出手，轻轻折下了最小的一支，带着两三朵粉白的花苞，茎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滴。
然后，他转过身，将那支带着水珠的杜鹃花，递向了林晚意。
他的动作很自然，眼神在阳光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平日的深沉莫测，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晚意愣住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花，娇嫩的花苞上水珠滚落，像一滴清澈的泪。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微甜的情绪悄然蔓延。
她几乎要伸出手去接。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花茎的瞬间，她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干什么？示好？试探？还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攻破心防的手段？
她看着陆淮舟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墨色里分辨出真实的意图。但他的目光太深沉，太复杂，她什么也看不透。
最终，林晚意没有去接那支花。
她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声音平静无波：“花粉过敏，抱歉。”
递花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然后，陆淮舟缓缓收回了手，指尖捻动着那支娇嫩的花茎，目光重新变得幽深难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将那只杜鹃花，丢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推我回去吧。”他转回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有点累了。”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依旧宁静。
但那片刻诡异的温馨，已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晚意推着轮椅，转向返回病房的路。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比之前更冷的低气压。
她不知道拒绝这支花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在这场真假难辨的迷局里，她不能接受任何来历不明的“善意”。
尤其是，来自陆淮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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