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被丢弃在草丛里的杜鹃花,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若有若无的缓和气息彻底斩断。
回到病房后,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滞。
陆淮舟不再主动与她交谈,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养神,或者翻阅福伯送来的文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偶尔必要的交流,也仅限于最简短的指令或回应,语气疏离。
林晚意乐得清静,却也更加警惕。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拒绝了一支花。更像是一种……被看穿某种意图后的戒备,或者是不满于她脱离掌控的警告。
她不动声色,依旧扮演着尽职的“陆太太”,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最高级别,像雷达一样扫描着陆淮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试图从中捕捉更多关于他另一重身份的线索。
下午,复健照常进行。陆淮舟依旧表现得虚弱不堪,需要她和复健师全力搀扶才能完成基本动作。但林晚意清晰地记得昨天他手臂那坚实的力量,此刻再感受他刻意压过来的重量,只觉得无比讽刺。
复健结束后,陆淮舟额上布满细汗,呼吸急促,被护工送回床上时,连手指尖都带着颤。
“水。”他闭着眼,声音沙哑地吩咐。
林晚意倒了温水递过去。他伸手来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
那一瞬间,林晚意感觉到他食指指腹内侧,有一小块异常粗糙的薄茧。
那不是握笔或者普通劳作能形成的茧子。那种位置和质感……更类似于长期、频繁扣动某种特定扳机造成的磨损。
枪茧。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陆淮舟接过水杯,慢条斯理地喝着,似乎毫无所觉。
林晚意垂下眼,默默退开,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手腕的痕迹,反应速度,核心力量,现在又是枪茧……所有的证据链,几乎快要闭合了。
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
那么,他潜伏在陆家,伪装植物人,现在又伪装虚弱,目的究竟是什么?清理门户?还是……他本身就是那个犯罪网络的一部分,甚至在其中的位置,高得超乎想象?
迷雾似乎更浓了。
傍晚,福伯送来晚餐时,脸色有些凝重,低声在陆淮舟耳边汇报了几句。
林晚意正摆放碗筷,动作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耳朵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码头……那边的人……失手了……”
陆淮舟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福伯下去。
他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地开始用餐,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但林晚意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那双拿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码头……失手……
是城西码头那批货的线索吗?他派去调查的人遇到了麻烦?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也开始用餐,心里却翻江倒海。陆淮舟在暗中行动,这意味着他确实在调查某些事情,而且遇到了阻力。这似乎与他之前提供的线索,以及想要揪出“老鼠”的说法吻合。
但这依然无法洗清他自身的嫌疑。苦肉计?贼喊捉贼?在这种层面的博弈里,任何表象都可能是假的。
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护工收拾完餐具离开后,陆淮舟拿起平板电脑,似乎开始处理邮件。林晚意则坐在沙发上看书,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
忽然,陆淮舟放下平板,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林晚意,语气是一种刻意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明天,我需要回一趟老宅。”
林晚意从书页上抬起头。
“奶奶坚持要亲眼看看我。”他解释道,目光与她接触一瞬,便移开,落在虚空处,“你跟我一起去。”
不是商量,是通知。
回陆家老宅。那个盘根错节、规矩森严的地方。那里有陆家真正的掌权者老夫人,有各怀心思的陆家旁支,无疑是另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战场。
“好。”林晚意没有异议。她知道,这同样是“陆太太”职责的一部分。
陆淮舟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丝审视。
林晚意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顺:“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陆淮舟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漠,“福伯会安排。到时候,跟紧我。”
跟紧我。
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保护,但在如今的林晚意听来,却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和警告——在老宅,别乱走,别乱看,别做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继续看书,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陆淮舟看了她几秒,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平板。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悄然弥漫开来。
老宅之行,绝不会平静。
而她,或许能在那个陆淮舟成长起来的地方,找到更多关于他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林晚意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收紧。
挑战,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