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并非坐落于市中心，而是位于城郊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之地。车子驶入高大的铁门，沿着一条蜿蜒的林荫道开了近十分钟，一栋气势恢宏、融合了中西风格的老建筑才映入眼帘。灰墙黛瓦，廊柱高耸，庭院深深，透着百年世家沉淀下的威严与厚重。
车子停在主楼前，早已有穿着中式褂子的老佣人垂手等候。福伯率先下车，安排人将陆淮舟的轮椅搬下。
林晚意下车，站在车边，抬眼打量着这栋宅邸。阳光透过繁茂的古树，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旧木混合的清冷气息。这里安静得过分，连鸟鸣都显得小心翼翼。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这里的气场，比医院和晚宴现场更让人窒息。
陆淮舟被扶上轮椅，由福伯推着。他今天穿了一身更显沉稳的深色中式立领上衣，脸色在宅邸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但眼神却比在医院时更为沉静锐利，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走吧。”他侧头，对林晚意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林晚意微微颔首，跟在他轮椅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进入主楼，内部是挑高的大厅，光线幽暗，红木家具散发着暗沉的光泽，墙上挂着些意境深远的水墨字画。一切都古色古香，却也透着一股陈腐的、压抑的规矩感。
他们直接被引往二楼的书房。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一位穿着深紫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她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睿智和洞察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进来的两人。
这就是陆家的定海神针，陆老夫人。
“奶奶。”陆淮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符合他此刻“病体”的虚弱，但语气依旧沉稳。
林晚意也跟着微微躬身，轻声问候：“奶奶。”
陆老夫人的目光首先落在陆淮舟身上，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评估。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醒了就好。看着气色，还是差了些。”
“让奶奶担心了。”陆淮舟微微低头。
老夫人的目光这才转向林晚意，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这就是晚意？”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辛苦你照顾淮舟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奶奶。”林晚意垂着眼睫，姿态恭顺，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这位老夫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慈祥。
“坐吧。”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福伯推着陆淮舟在老夫人下首的位置停下，林晚意则坐在了他旁边稍后一点的椅子上。
佣人奉上茶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拨动着茶盏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并没有急着说话。这种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淮舟也安静地坐着，并不主动开口。
林晚意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扮演好背景板的角色。
“这次的事，”老夫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目光依旧落在茶盏上，“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陆淮舟似乎听懂了。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意外。但也未必全是坏事。”
老夫人拨动茶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哦？”
“至少，”陆淮舟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让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有了浮出水面的机会。”
老夫人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水浑了，摸鱼的人也多了。小心别让鱼咬了手。”
“孙儿明白。”陆淮舟微微颔首。
两人的对话像是打哑谜，但林晚意却听出了其中的机锋。他们在谈论那场让陆淮舟变成“植物人”的车祸，以及后续的各方反应。老夫人是在提醒他，也有人想趁乱获利，甚至可能就在陆家内部。
“你心里有数就好。”老夫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向林晚意，语气缓和了些，“晚意刚嫁过来，就遇到这么多事，也是难为你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拘束。”
“谢谢奶奶。”林晚意再次低头。
“淮舟身体还需要静养，你们就在主楼这边的西厢院住下吧，清静。”老夫人安排道，又对陆淮舟说，“你二叔他们，晚点会过来吃饭，你也见见。”
“是，奶奶。”
又简单问了几句陆淮舟的身体情况和医生的嘱咐，老夫人便露出疲态，让他们先去休息。
福伯推着陆淮舟，林晚意跟在后面，离开了书房。
西厢院是独立的一处小院落，同样古色古香，但布置得更雅致舒适些，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进入主卧，福伯安排好一切，便带着佣人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淮舟操控轮椅，来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的假山流水，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
“感觉如何？”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听不出情绪。
林晚意知道他问的是对老宅，或者说对刚才见老夫人的感受。
“规矩很大。”她选择了最中性的回答。
陆淮舟低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是啊，规矩很大。”他转动轮椅，面对她，目光锐利，“在这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解读。所以，‘陆太太’，更要谨言慎行。”
他特意强调了“陆太太”三个字。
“我知道该怎么做。”林晚意平静回应。
陆淮舟看了她几秒，没再说什么，操控轮椅走向里面的套间：“我休息一下。晚饭前不要打扰我。”
门被关上。
林晚意独自站在外间，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森严的庭院。
这里的气息，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规则和审视，陌生的是其中蕴含的、更深沉的历史和底蕴。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
在这里，她能找到关于陆淮舟过去的痕迹吗？能找到他另一重身份的线索吗？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落一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工具房的小屋，门锁看起来却异常结实 modern。
她记下了这个细节。
老宅的水，果然很深。
而她这条被迫闯入的“鱼”，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这浑水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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