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只有一盏红灯亮着,猩红的光裹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将空气泡得粘稠。江屿蹲在木箱旁,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药渍,手机贴在耳边,画廊老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巷晨雾》那组入选新锐展了,下周开展,记得带作品去布展。” “真选上了?”他下意识重复,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手里攥着的胶片差点滑进旁边的药水里。红灯映得他眼底的光有些发颤——这不是“江家二公子”的身份换来的邀约,不是父亲那些画商朋友的客套,是他熬夜蹲在老巷拍晨雾、在暗房里反复调试显影时间,实打实凭作品挣来的认可。 儿时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十岁那年,他偷偷拿着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二手相机,拍了巷口蜷在石阶上的橘猫,兴冲冲跑到父亲的画室分享,却被对方一把夺过相机摔在地上。“只有油画才配叫艺术,”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种街头拍来的破烂,是下三滥的东西,别拿出来丢江家的人。”相机摔碎的声响,至今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哐当”一声,暗房门被踹开,打破了室内的沉寂。白逸辰叼着根橘子味棒棒糖,手里晃着两罐冰镇汽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看见江屿指尖的胶片,突然笑出声:“哟,江大摄影师这是魂不守舍的,拍着鬼了?”
江屿没反驳,只是把手机递过去。白逸辰扫了眼屏幕上的展讯,嘴里的糖差点掉出来,汽水罐重重砸在木箱上:“我就说你那组晨雾拍得绝了!尤其是那张猫爪印在露水洼里的,上次我控梦特意去老巷看了,晨雾里真有星星粉——”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暗房的红灯把江屿的侧脸染得发红,少年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相机背带,指腹磨过常年握相机留下的薄茧——这是江屿想起旧事时的习惯,像只受伤的兽,悄悄舔舐伤口。
白逸辰瞬间收了玩笑的语气。他把汽水放在江屿手边,弯腰捡起地上那张作废的试拍胶片:画面里是孤儿院阁楼的小窗,月光透过积灰的玻璃洒进来,照亮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粘相机碎片。“又想起你爸了?”他声音放得很轻,指尖碰了碰江屿手腕上的红痕,那是长期扛相机磨出来的印记。
江屿点点头,喉结动了动,声音里藏着没散去的涩:“小时候他带我校画展,说摄影登不上台面,现在这展,用的就是他最看不起的街头摄影,不知道他要是看见,会不会还说这是下三滥的东西。”
白逸辰突然把嘴里的棒棒糖塞进他嘴里,柠檬味的甜瞬间在舌尖漫开,压过了显影液的刺鼻气味。“管他说什么?”他蹲在江屿对面,右手腕的蝴蝶胎记在红灯下泛着暖融融的光,像藏了颗小太阳,“你拍的晨雾里有王奶奶晒被子的皂角香,拍的猫眼里有我控梦带回来的星星粉,拍的墙角青苔都带着潮气,这些都是他那些冷冰冰的油画里没有的——他不懂,是他的损失。”
他说着,突然伸手把江屿拽起来,往暗房外拖:“走,庆祝去!我知道巷尾有家奶茶店,新品爆珠奶绿加双倍珍珠,比你爸当年扔的相机值钱多了。”
江屿被他拉着跑,风灌进衣领,带着夏夜的燥热,心里那点发紧的地方,被白逸辰没头没脑的热情烘得暖了些。奶茶店的灯牌亮着暖黄的光,在夜色里晃悠,白逸辰替他戳开奶盖时,指尖沾着的珍珠碎屑蹭在他手背上,像道小小的暖痕。江屿看着杯里浮着的爆珠,突然觉得,被人记住“少糖少冰”,被人在想起旧事时第一时间安慰,比任何画展的认可都踏实。
深夜回到两人合租的小房子,江屿才想起要整理参展的照片。他把洗好的《老巷晨雾》一张张摊在桌上,白逸辰趴在旁边的沙发上打盹,嘴角还沾着奶盖的痕迹,呼吸均匀。江屿拿起最满意的那张——晨雾笼罩的巷口,橘猫踩着露水洼走过,爪印里映着细碎的光,那是白逸辰上次控梦时,特意洒在雾里的星星粉,让照片多了点超现实的温柔。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画面细节,生怕有瑕疵影响参展。可就在放大镜移到橘猫爪印旁时,指尖突然顿住。
雾里藏着一团极淡的光。不是白逸辰星星粉那种细碎的、泛着暖金的光,而是种冷白色的、带着棱角的光,像被揉碎的玻璃碴,硬生生嵌在晨雾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江屿心里一沉,赶紧翻出同组的其他照片。每一张的晨雾里,都有这样的冷白光——有的贴在青砖墙根,有的绕着巷尾的旧邮箱,有的落在王奶奶家的院墙上,位置飘忽不定,像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移动,一路跟着他的镜头。 他猛地回头看白逸辰。对方还在睡,右手腕的蝴蝶胎记是正常的浅粉色,没有控梦过度的潮红——这光,绝不是白逸辰的星星粉。
江屿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把照片举到台灯下,冷白光在灯光下更清晰了些,边缘似乎还缠着极细的、像发丝一样的黑影,若隐若现。他想起拍这组照片时,总觉得晨雾里有双眼睛在看他,当时只当是清晨雾气重产生的错觉,可现在再看照片里的光,那团冷白的轮廓,竟隐隐像个人的侧影。
“白逸辰。”江屿推了推身边的人,声音有点发紧,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你上次控梦去老巷,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比如……冷白色的光?” 白逸辰迷迷糊糊睁开眼,揉着眼睛凑过来,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抓过照片,指尖在冷白光处反复摩挲,手腕上的蝴蝶胎记突然泛起微弱的蓝光——这是他感知到异常梦境能量时的反应。“这不是我的星星粉!”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里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我的星星粉是暖金的,这光又冷又硬,里面有别的控梦痕迹,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控梦师的。” 江屿没说话,只是把相机抱在怀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台灯的光落在照片上,冷白光像活过来一样,在纸面上轻轻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照片里钻出来。他想起儿时被父亲摔碎的相机,想起第一次在孤儿院拍的照片,想起上次遇到小混混纠缠,白逸辰替他挡铁棍时染血的侧腰——他们好不容易在现实里抓住点光,难道又要被这未知的阴影缠上?
白逸辰突然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要把台灯的光都吸进来,“明天我们去老巷弄清楚,看看这光是哪来的。你不是要参展吗?我帮你把这光弄清楚,让你安安心心去拿奖——毕竟,江大摄影师的展,可不能有奇怪的东西捣乱。”
江屿看着他眼底的光,突然觉得手里的相机没那么沉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照片里的冷白光似乎弱了些,像在忌惮什么。他把照片小心翼翼收进防潮箱,转身去给白逸辰倒温牛奶——就像每次白逸辰要控梦前一样,他能做的,就是守好相机,守好身边的人,等着他从梦里带回来真相。
夜深时,房子里只剩下冰箱的嗡鸣。白逸辰靠在江屿肩上睡得很沉,蝴蝶胎记还泛着淡淡的蓝光;江屿睁着眼看天花板,手里攥着那张有冷白光的照片,心里突然有个念头——或许这光不是阴影,是另一种信号,就像当年白逸辰闯进他的梦,替他补好相机一样,只是这次,他们要一起去揭开谜底。而那团藏在晨雾里的冷光,到底是救赎的信号,还是更黑暗的深渊?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