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雨幕，吝啬地渗进山洞时，林见素醒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怀里的温暖。那团毛茸茸的生物紧贴着他的胸口，规律地一起一伏，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还活着。“兔子”也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空洞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浅淡的、真实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小生命。
然而，他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玄凛。
几乎是本能，玄凛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兽瞳在昏暗的光线中收缩，锐利如初升的朝阳，带着猛兽与生俱来的警惕。但当他看清眼前放大的、属于少年的苍白面容，感受到那毫无威胁的温暖怀抱时，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
【……是这个人类。】记忆回笼，他记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一只兔子。
他动了动，想从这过于亲密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肩胛处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别动！”林见素察觉到了，连忙用手轻轻按住他——按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玄凛没受伤的前肢附近。“你伤还没好呢。”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玄凛僵住了。被一个人类，还是一个如此脆弱的人类，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命令，这感觉……难以形容的憋屈。但他现在确实虚弱，这人类昨晚的草药似乎也起了点作用，伤口不再像之前那样火烧火燎地疼。
他忍了。
林见素摸索着，检查了一下昨晚敷药的地方，感觉血迹似乎干涸了些，稍微松了口气。“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他轻轻将玄凛放回干草堆上，自己站起身，摸索着朝洞口走去。
雨已经停了，山林间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气。林见素蹲在洞口附近，仔细地用手触摸、用鼻子嗅闻。他的“好运”似乎又在发挥作用，没费多少功夫，他就找到了一小片鲜嫩多汁的宽叶草，还有一些看起来（他摸起来）饱满的野莓。
他小心地采摘下来，用衣襟兜着，回到了山洞。
“小兔子，你看，我们有吃的了。”他语气轻快，像是献宝一样，将那些还带着雨水的青翠草叶递到玄凛的嘴边。
玄凛：“……”
他看着眼前这捧绿油油的东西，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他是虎，是肉食者，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吃草？开什么玩笑！
他扭开头，甚至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微弱的气流，表达自己的不屑。
林见素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兔子”来吃，有些疑惑。“不吃吗？是不喜欢这种草？”他想了想，又把野莓递过去，“那尝尝这个？甜的。”
玄凛瞥了一眼那红艳艳的果子，再次扭开头。甜？他需要的是血肉蕴含的精气，是能量！
见“兔子”对两种食物都没兴趣，林见素有些犯愁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玄凛的脑袋和颈侧的绒毛，试图安抚它：“是不是伤口还疼，没胃口？不吃东西可不行，伤怎么会好呢？”
那抚摸很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玄凛原本烦躁的心情，在这持续的、温和的触碰下，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抬眼看了看少年微蹙的眉头和担忧的神色，内心挣扎了一下。
【……罢了，就当是……维持伪装。】他极其勉强地，低下头，叼起一根草叶，嚼了两下。
一股青涩、寡淡、带着土腥味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玄凛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囫囵咽了下去。这简直是对他味蕾和尊严的双重折磨！
林见素却高兴起来：“吃了！太好了！”他赶紧又递上更多的草叶。
玄凛：【……】
接下来的半天，玄凛是在一种半饥半饱、味同嚼蜡的状态中度过的。他被迫吃下了一些草叶和野莓，而林见素自己只吃了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留给了他这只“需要养伤的兔子”。
午后，阳光终于驱散了部分阴云，山洞里明亮了些。林见素抱着膝盖，坐在玄凛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他背上浓密柔软的毛发。
“小兔子，”他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唯一的听众倾诉，“其实我看不见你是什么样子。别人都说兔子是白的，耳朵长长的，眼睛红红的。你呢？你是什么颜色的？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要是……我能看见就好了。就能知道你到底有多可爱了。”
玄凛趴伏着，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抬起金色的眼眸，看着少年没有焦距的双眼。这人类……是在遗憾看不见他的“兔子”吗？虽然他完全搞错了物种。
【本尊是白色的，】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但比雪更耀眼。眼睛是金色的，像熔化的太阳，能看穿虚妄，可不是什么红眼睛。】
当然，林见素听不到。
“不过没关系，”少年很快又振作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能摸到你。你的毛好软，好暖和。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埋在玄凛颈侧最厚实柔软的绒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有阳光和森林的味道。”
玄凛的身体微微僵住。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了。从未有人，或者说有任何生物，敢如此靠近他，更遑论做出这般依赖的姿态。他应该推开他，或者至少发出警告的低吼。
但他没有。
少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毛，那全心全意的信赖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束缚住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少年单薄身体里传来的、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更像是一种长期孤独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后怕。
【……麻烦的人类。】他最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少年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分，林见素又出去了一趟，这次带回了一些更嫩的草芽和干净的泉水。玄凛依旧兴趣缺缺，只喝了一点水。
当夜幕再次降临，山洞被黑暗彻底吞没时，玄凛睁开了眼。他看了一眼身边因为疲惫而早早睡去的少年，少年即使在睡梦中，一只手也依然轻轻搭在他的身上，仿佛生怕他跑掉。
玄凛轻轻挪开他的手，动作悄无声息。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伤势依旧沉重，但恢复的一丝力量，足够他做点事情了。
他需要肉食。不仅是口腹之欲，更是修复伤势的必要能量。光靠那些草，他迟早会虚弱至死。
他悄无声息地潜出山洞，融入浓密的夜色山林。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感官全面开启，尽管力量十不存一，但追踪和捕猎的技巧早已刻入灵魂。
很快，他锁定了一只正在灌木丛中窸窣觅食的獐子。潜伏，逼近，爆发！动作快如闪电，利爪精准地切断了猎物的喉管，甚至没让它发出多少声响。
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让玄凛精神一振，他贪婪地吞噬着血肉中蕴含的生命精气，感觉干涸的力量源泉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滋润。
他饱餐了一顿，将大部分猎物吃掉，只留下一条最肥美的后腿。他用爪子处理了一下，弄掉皮毛和大部分血迹，使其看起来……不那么像刚被猛兽撕咬过。
然后，他叼着这条兽腿，迅速返回了山洞。
林见素还在熟睡，姿势都没变。玄凛将兽腿轻轻放在洞口附近一个显眼（对他而言）的位置，然后回到干草堆上，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趴在少年身边，仔细舔舐干净嘴角和爪子上的血迹，重新阖上眼。
第二天清晨。
林见素是被一种奇异的“笃笃”声吵醒的。他侧耳倾听，声音是从洞口传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石头。
他摸索着走过去，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他蹲下身，伸手一摸。
入手是冰凉、紧实、带着细微纹理的……肉？很大一块。
他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他茫然地“看”向洞口方向，那只被他认为是兔子的生物，正慢悠悠地踱步回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
玄凛内心：【给你的，蠢人类。光吃草怎么行。】
林见素摸着那块沉甸甸的生肉，又摸了摸脚边毛茸茸的“兔子”，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蹲下身，抱住玄凛的脖子，语气充满了惊叹和不可思议：“小兔子！这是你带回来的吗？你……你竟然会打猎？你好厉害啊！”
玄凛：“……”
他该高兴这人类终于意识到他的“厉害”了吗？虽然理解的方向完全错误。
林见素高兴之余，又有些犯愁：“可是……我们是兔子啊，兔子不是吃草的吗？你怎么会带肉回来？”他努力思考着，试图用他有限的认知来解释这超常的现象，“难道……你是一只特别的、会打猎的兔子？”
玄凛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尾巴。
【随你怎么想。】他趴回干草堆，深藏功与名。
林见素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兔子与众不同且特别能干”这个设定。他找来尖锐的石头，费力地将那块生肉切割成小块，有些犹豫地吃了一小口。浓郁的肉味和油脂香气是他很少尝到的，虽然生食让他有些不适应，但身体本能地渴求着这份能量。
他吃了一些，又把剩下的仔细收好，准备留给他的“兔子”。
“小兔子，”他满足地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对玄凛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谢谢你。”
玄凛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心里却莫名地舒坦了一点。
至少，不用再逼他吃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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