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漫长而宁静的梦。
当他握住白清墨的手,踏入由银杏树影化成的“门”时,预想中的天旋地转或光怪陆离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回归母体的温暖与安宁。周围的景象如同水墨画般晕染开来,不再是南都学院熟悉的景色,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笼罩在柔和晨曦中的原野。
天空没有太阳,却弥漫着均匀而温暖的光亮,像是永恒的黎明。脚下是柔软如天鹅绒的银色草地,远处有蜿蜒的、流淌着星辉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类似雨后森林与旧书卷混合的气息。
“这里就是‘门’的彼端?”陆沉环顾四周,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轻盈,多年查案积累的疲惫与紧绷感,正在一点点从骨子里被抽离。
“是‘间隙’,”白清墨走在他身侧,白色的裙摆拂过银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执念被净化、时间失去意义的地方。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宁静的港湾。”
她的身影比在现实世界中更加凝实,右眼的银辉柔和地流淌,仿佛与她周身的环境融为一体。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总带着一丝易碎感和疏离感。
接下来的“时间”——如果这里还有时间概念的话——陆沉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们漫步在星辉溪流边,溪水潺潺,奏出的乐章能安抚灵魂。白清墨告诉他,这水声里混合着无数安息灵魂满足的叹息。他们坐在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蘑菇下,看着空中偶尔飘过的、如同水母般半透明的光团,那是纯净的记忆碎片,偶尔会映出一些美好却不再牵动人心的过往画面。
陆沉看到了七十年前,老校长在未被背叛前,在阳光下意气风发讲课的样子;也看到了几个失踪学生,他们在家中和父母欢笑的平凡瞬间。这些画面一闪而过,不再带有任何痛苦或怨念,只是存在着,如同博物馆里安静的展品。
这里没有饥饿,没有困倦,只有一种充盈的满足感。
“还会想回去吗?”有一天,白清墨忽然问他。他们正坐在一处可以望见整片原野的小坡上,远处的地平线模糊在柔和的光晕里。
陆沉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内心。那些曾经困扰他的悬案、人世的纷扰,在此刻显得无比遥远。他转过头,看着白清墨近在咫尺的侧脸,她的睫毛长而密,在银辉映照下像落了一层霜。
“那里有未尽的责任,还有同事、朋友……”他顿了顿,声音平稳,“但这里,有你。”
而且,这里的“你”,不再是被桃木钉和执念束缚的“锁”,不再是挣扎于两个世界之间的残影,而是一个完整、安宁的存在。
白清墨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没有任何重量,却传递着真实的温度。“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和外面不同。你可以认为我们只待了七天,也可以认为是七十年。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瞬。”
陆沉明白了。这是独属于他们的、被偷换来的永恒七日。
在第七个“循环”的末尾(陆沉凭借体内残存的生物钟模糊感知),他们再次来到了初入此地的那片原野。远处的光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一些。
“能量循环要完成了,”白清墨轻声说,她的身影开始泛起更加柔和的光晕,仿佛要融入这片天地,“这具由‘间隙’能量暂时凝聚的身体,无法长久维持与现实世界的稳定连接。但这一次,我不会彻底消失。”
她拉起陆沉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却有一股温暖而稳定的能量在脉动。
“我会留在‘门’的这边,维持这里的平衡,净化偶尔误入的残念。但我的意识,可以通过这枚怀表,与你同在。”她指了指陆沉口袋里的怀表,“当你需要时,当你凝视它,我就能知道。而当‘间隙’能量积蓄足够,我们还能像这样……短暂重逢。”
陆沉握紧了她的手,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别离,心中依然涌起强烈的不舍。但他也清楚,这才是最合理的状态。她属于这里,是这里的守护者;而他,在现实世界还有未竟的人生。
“我会等你。”陆沉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每次银杏叶黄的时候,我都会在树下。”
白清墨笑了,笑容比这里的晨曦还要明亮。她踮起脚尖,一个轻柔的、带着星辉凉意却又无比真实的吻,落在陆沉的唇上。
下一刻,她的身影化作无数闪烁的银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温柔地融入四周的光线、草地和溪流中。陆沉感到手中的触感消失,但怀表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告别与承诺意味的暖意。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褪色。当他再次能看清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南都学院那棵百年银杏树下,夜色深沉,仿佛他只是发了一会儿呆。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枚怀表安静地躺在那里,表盖紧闭,触手冰凉。但当他将怀表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表壳之内,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与这片奇异空间相连的、温暖的脉搏。
他抬头看向图书馆二楼的那扇窗户,玻璃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雾气。
但他知道,她一直都在。
从此以后,陆沉的生活有了一份独特的期待。他依旧处理案件,依旧生活,但每年总会有那么几天,他会带着怀表,来到银杏树下,静静地坐一会儿,对着怀表低声说些话。有时是关于案情的困扰,有时只是日常的琐碎。
而每一次,怀表都会以微弱的暖意,或是窗外偶然凝结的、转瞬即逝的扑克牌雾气作为回应。
他们的故事,并未结束,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跨越了“门”的界限,在时间与空间的间隙中,温柔地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