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宣判的结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寂。众妖的目光很快从鱼九和她身边奄奄一息的兔妖身上移开,聚焦于那些成功晋升、光鲜亮丽的“昆仑半仙”身上。喧嚣与祝贺是他们的,与鱼九无关。
她默默地背起气息微弱的兔妖,转身,离开了那片紫气缭绕的草原,没有再看老猿,也没有再看那只仿佛置身事外的黑猫。背影单薄,步伐却异常坚定。
前尘往事,师父的算计,试炼的残酷……都随着她的每一步,被决绝地斩断在身后。昆仑也好,妖族也罢,那条名为“鱼九”的、怯懦卑微的岸鱼,已然死在了那面镜中的燃烧废墟里。
她寻了一处僻静的山谷,灵气虽不及昆仑浓郁,却也清幽安宁。她采集草药,以自身微弱却纯净的妖力,配合着山谷间的清泉,日夜不休地照料着昏迷的兔妖。看着它身上狰狞的伤口渐渐愈合,微弱的气息变得平稳悠长,鱼九的心中,第一次涌动出一种超越自身存亡的、平静的满足。
若干时日后,兔妖终于睁开了那只独眼。初时的迷茫过后,它认出了鱼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
“是…是你救了我……”它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鱼九轻轻点头,将一碗温热的药汁递到它嘴边:“你曾赠药于我,虽未接,心意我领了。”
兔妖养伤的日子里,鱼九便在山谷中暂住。她不再修炼那些攻击性的法术,反而开始更细致地感知草木药性,琢磨如何更有效地疏导伤痛,安抚心神。她发现自己对此道有着非同寻常的领悟力,仿佛那份能编织梦境、安抚灵魂的天赋,在疗愈一道上找到了更踏实的归宿。
待到兔妖伤势痊愈,活蹦乱跳之时,鱼九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你要走了?”兔妖有些不舍。
“嗯。”鱼九望向山谷之外,目光仿佛已穿过千山万水,“此地虽好,非我久留之乡。”
“你要去哪里?”
鱼九的脸上露出一丝清淡如云的笑:“去人间。”
在人间的那十年,是最好的十年,哪怕只有她一个妖记得,也无妨。
她顿了顿,望着远空流云,轻声道:“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虞泱。”
泱,水势弘大貌,亦有云气弥漫之意。她愿如流水,遍历山河,润泽所经之处;愿如云气,俯瞰众生,体察世间悲欢。不再是被困于方寸池塘的“鱼”,而是拥有了更广阔天地与可能的“虞泱”。
与兔妖郑重告别后,虞泱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人间的路。
她作一寻常女子模样,青衫素裙,步履从容。她走过繁华的城镇,也行过偏僻的村落。
人间烟火,五味杂陈。她见过饥荒中易子而食的惨剧,见过瘟疫下十室九空的悲凉,见过战火焚毁家园的疮痍,也见过权贵朱门酒肉臭的奢靡。疾病、贫穷、战争、不公……人间的苦难,并不比妖界少半分,甚至因其短暂的生命与复杂的情感,而显得更加尖锐和无奈。
起初,她只是默默看着,如同一个过客。但那份在镜中地狱萌生的、对痛苦的深刻感知与悲悯,让她无法真正袖手旁观。
她开始运用自己摸索出的医术与那份独特的天赋能力,帮助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凡人。她不为钱财,有时只需一碗粗茶,有时甚至分文不取。她能以草药治愈身体的沉疴,也能以一丝温和的精神力,安抚惊惧的灵魂,抚平深切的哀恸。
她成了一个游方医者,名字渐渐在底层百姓中流传开来。他们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唤她“虞姑娘”或“女先生”。她的药,往往能起到奇效;她的安抚,总能让人在绝望中找到一丝宁静。
虞泱看尽了人间百态,体会了众生之艰难。她治愈他人,亦在治愈自己那颗曾布满伤痕的心。在一次次伸出援手的过程中,她找到了重生之后的意义所在。
不再是争夺,不再是证明,而是理解,是悲悯,是尽己所能,去减轻一丝这世间的苦痛。
她的路,还在脚下延伸,融入那滚滚红尘,无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