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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鬼哭渊的湿冷裹得密不透风。腐叶与泥泞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连风掠过枝桠的声响都带着死寂的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昌河反手攥紧匕首,寒光刺破昏沉的暮色,刀尖直直朝自己胸膛捅去 —— 只要他死,苏暮雨就能活着离开。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护住兄长的办法。
“松手!” 苏暮雨喉间滚出沙哑的低喝,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扣住他持刃的臂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纸。刀刃已划破衣料,在肌理上犁出一道猩红血痕,温热的血珠顺着锋利的刃面缓缓滴落,砸在潮湿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与周遭的黑融为一体。
两人僵持的身影投在不远处扭曲的树影里,一触即发的紧绷中,无人察觉密林深处,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正透过交错的枝桠缝隙,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无波无澜。
“叮铃 ——”
“叮铃 ——”
“叮铃 ——”
三记清脆的铃铛声突然破空而来,打破了鬼哭渊死一般的寂静。银铃声脆而不燥,带着几分清冽的穿透力,竟似能驱散周遭的阴翳与湿冷,在沉郁的空气里漾开圈圈涟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缓步自密林深处走来。
她一袭素白长裙,裙摆绣着细密的银线暗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行走间如月光流淌,扫过沾露的草叶时,晶莹的露珠竟似有灵般轻轻滚落,未沾湿她裙角半分。腰间系着一串银铃,随步伐轻晃,叮咚作响,将周遭凝滞的死气悄然驱散了几分。
“大小姐。”
除了端坐于青石之上、神色莫测的大家长,在场苏、慕、谢三家众人皆齐齐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至极,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位极少露面的主。
大家长慕明策眼底满是疑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玉佩。他实在费解,这位大小姐向来只守在自己的静心小院,不问世事,连院门都极少踏出,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凶险万分的鬼哭渊?
苏昌河强压下胸口因动作牵扯而起的钝痛,抬眼望去。
眼前女子面容清丽绝尘,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唇不点而朱。明明气质清冷如孤月,自带疏离感,却因腰间晃动的银铃添了几分灵动,矛盾又和谐。
他认得她 ,暗河大小姐慕清弦,身份特殊至极,凌驾于三家之上,与暗河大家长平起平坐,从不参与任何刺杀活动,是暗河里最神秘也最不能招惹的存在。
“你们二人都想活?” 慕清弦的声音清脆如碎玉相击,落在沉郁的空气里,竟漾开几分暖意,悄然驱散了些许湿冷的寒意。
“是。” 苏暮雨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他下意识往前半步,宽厚的肩膀微微侧过,不动声色地遮挡住慕清弦探究的目光,将伤势在身的苏昌河护在身后些许,眼底满是护犊的坚决。
慕清弦见状,眼底掠过一丝玩味,脚步未停,径直走到苏昌河面前蹲下。她身形纤细,却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让苏昌河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她指尖带着玉石般微凉的触感,毫无顾忌地轻佻抬起他的下巴,指腹不经意擦过他下颌冒出的青茬,带着几分粗糙的触感。
目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缓缓扫过 —— 剑眉入鬓,眼尾微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即便此刻面色苍白、染着血污,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俊朗锋芒。
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她在心中暗忖:长得倒是不错,没白费她特意跑这一趟。
“你生得真好看。” 她收回指尖,声音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如果我同意让你们都活,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昌河抬眸与她对视,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意外与探究。他是暗河底层挣扎的 “无名者”,无姓无权,命如草芥,朝不保夕。她堂堂暗河大小姐,身份尊贵,竟要带自己走?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小姐,这不符合……”慕家家主慕子蛰快步上前,面色凝重地试图阻拦。
暗河规矩森严,“无名者” 岂能随意被大小姐带走,这于理不合!可 “规矩” 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慕清弦反手一掌拍飞。
“嘭” 的一声闷响,慕子蛰重重摔在丈外的树干上,树干震颤,落叶纷飞,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青草,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再无半分阻拦之力。
“清弦!” 大家长慕明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止,语气里满是斥责,“你别太过放肆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慕清弦不耐烦地挥挥手,收回掌风,眼底一闪而过的杀心渐渐褪去。
她最讨厌有人跟自己唱反调,若不是看在慕明策的面子上,慕子蛰今日便不是吐口血那么简单。
她转头重新看向苏昌河,本以为能从他眼中看到恐惧或敬畏,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戏,毫无惧色。
当真有趣。慕清弦心头微动,指尖再次搭上他的下巴,力道稍重了些,带着几分试探与强势:“怎么,你不怕我?”
苏昌河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他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扬着下巴,眼底桀骜不减:“怕有用?”
敢对她这般说话的人,暗河里还没几个。慕清弦眼底的兴味更浓,这人,她要定了。
“我愿意。” 苏昌河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伤口牵动的痛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却异常坚定。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目前看来,答应便是唯一的活路。更何况,这位大小姐看上去危险又张扬,浑身都透着挑战的意味,让他沉寂已久的心,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波澜。
“既然清弦喜欢,那便这样吧。” 大家长慕明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他本就看重苏昌河兄弟二人的天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和心性,日后定是暗河的栋梁之材。此刻见慕清弦态度坚决,顺势应下便是最好的结果。
“你们二人想去哪家落脚?” 苏家家主苏烬灰笑着开口,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满是欣赏。这兄弟俩实力强悍,心性更是难得,若能归入苏家,便是苏家之幸。
“我们去苏家。” 苏暮雨立刻回答,目光紧紧盯着苏昌河胸口不断渗血的伤口,语气里满是担忧,“还请家主允许我们先处理伤口。”
“好。” 苏烬灰颔首应允,语气爽快,“来人,带二位去客房静养,再请医工过来仔细诊治。”
苏昌河被苏暮雨小心翼翼地扶着起身,转身时,下意识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慕清弦。
她正倚着树干,指尖把玩着腰间的银铃,目光直直地锁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嘴角还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就在苏昌河二人即将跟着仆从动身时,慕清弦的声音忽然响起,清脆如碎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不必去西跨院了。”
众人皆是一愣,苏烬灰刚要开口询问缘由,便见她抬手指了指苏昌河,语气平淡却自带分量:“把他送进紫竹院。”
话音落下,腰间银铃轻轻一颤,似在为这道命令收尾。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 —— 紫竹院是她的专属居所,历来除了她亲自允许的贴身侍女,旁人连靠近都不允许,如今竟要让一个刚归族、身份低微的 “无名者” 入住?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苏暮雨眉头微蹙,刚想替苏昌河推辞,毕竟紫竹院规矩繁多,怕他稍有不慎便惹来祸端,却见慕清弦抬眸扫来,眼神虽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昌河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恢复平静。他轻轻拍了拍苏暮雨的手背,示意他无妨,而后抬眼看向慕清弦,缓缓颔首,语气恭敬却不卑微:“遵大小姐吩咐。”
慕清弦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指尖一松,银铃再次轻响,像是满意的回应,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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