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过青云宗的千阶石梯时，总带着松针与晨露的清冽。阮凌立在观星台的边缘，月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她却恍若未觉，只垂眸看着手中的剑谱。书页上的朱砂批注是师尊玄尘的笔迹，笔锋凌厉如剑，圈点处皆是她昨日练剑时的疏漏。
“阮凌师姐。”
身后传来弟子的轻唤，带着惯有的恭敬。阮凌翻过一页书，声音平淡无波：“何事。”
“师尊从山下回来了，还带了位小师妹。”那弟子顿了顿，语气里藏着几分好奇，“此刻正在正殿，让您过去一趟。”
阮凌指尖在“回风式”的图谱上停了停。师尊玄尘已近百年未曾下山，这次突然离山三月，回来竟带回个小师妹？她合上书，转身时衣袂扫过台边的铜鹤，发出一声轻响。“知道了。”
从观星台到正殿需穿过一片竹海。青竹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落在阮凌的鞋尖，明明灭灭。她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石阶的中央，这是玄尘从小教她的规矩——行止有度，方能心定如镜。
正殿的门槛刚过，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闹声。那声音像山涧里刚融的春水，撞在石壁上叮咚作响，与青云宗素来的沉静氛围格格不入。阮凌抬眼望去，只见玄尘坐在主位的蒲团上，身前站着个穿鹅黄短打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髻上还别着两朵不知名的小蓝花。她正踮着脚够玄尘案上的一串糖葫芦，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师尊。”阮凌躬身行礼，目光在那小姑娘身上短暂停留，便落回玄尘身上。
小姑娘被这声清冷的呼唤惊得回头，嘴里还叼着半颗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她看见阮凌时，眼睛倏地亮了，像落进了两颗星星。“呀，漂亮姐姐！”
玄尘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没规矩。这是你大师姐，阮凌。”又对阮凌道，“她叫楚南栀，以后便是你师妹了。”
楚南栀立刻把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规规矩矩地弯腰行礼，只是动作太急，差点绊倒自己。“南栀见过大师姐！”她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笑意，“师姐，你身上好香啊，像后山的冷梅。”
阮凌从未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过，微微一怔，只淡淡颔首：“嗯。”
玄尘看着两人，眼神温和了些：“南栀刚入山门，许多事不懂，你多照拂。”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我近日要闭关，冲击化神境，宗门内的事，你多费心。”
阮凌心头一凛，忙应道：“弟子遵命。”
楚南栀却没听懂其中的分量，只歪着头问玄尘：“师尊，闭关是什么？是不是不能陪南栀捉兔子了？”
玄尘被她问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师尊出来，再陪你去。这几日，便跟着你师姐，好好学规矩。”
楚南栀似懂非懂地点头，视线又落回阮凌身上，眼睛眨也不眨。阮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对玄尘道：“师尊若无他事，弟子带师妹去安顿。”
“去吧。”玄尘挥了挥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他从楚南栀身上感应到一丝极淡却纯净的木系灵根，是块好料子，只是性子太过跳脱，怕是要让一向严谨的大弟子费些心了。
走出正殿，楚南栀立刻凑到阮凌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姐，我们住在哪里呀？我能不能和你住一起？”
“宗门有弟子寮，按辈分分住。”阮凌走在前面，声音隔着几步传到她耳中，“我住凌霜阁，你去隔壁的晚晴轩。”
“凌霜阁？晚晴轩？”楚南栀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睛更亮了，“名字真好听！师姐，凌霜阁是不是有很多霜花？冬天会不会像撒了糖霜？”
阮凌没接话，只加快了脚步。这小师妹的话，似乎比山风还要絮叨。
晚晴轩久无人住，阮凌让弟子提前打扫过，窗明几净，墙角还摆着一盆刚换上的兰草。楚南栀一进门就欢呼一声，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出头去看外面的风景。“哇，这里能看见竹海呢！师姐你看，那棵竹子好高，像要捅到云里去了！”
阮凌站在门口，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剑穗。她想起自己刚入山门时，也是这般年纪，却拘谨得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会整日跟在师尊身后，一遍遍地练剑、打坐。
“明日卯时起，到演武场晨练。”阮凌开口，打断了楚南栀的惊叹，“辰时入经堂学心法，午时……”
“师姐师姐！”楚南栀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竹叶，正卷着玩，“我还不会武功呢，晨练要做什么呀？”
“扎马步。”阮凌言简意赅，“这是基础。”
楚南栀的小脸垮了下来，苦兮兮地说：“扎马步好累的，我以前在山下看杂耍班子练过，腿都要断了。”
“修仙者根基为要，不可懈怠。”阮凌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若做不到，便回山下去吧。”
这话一出，楚南栀立刻收了玩笑的神色，咬着唇，眼圈微微泛红：“我不回山下！我要跟着师尊，跟着师姐！”她吸了吸鼻子，把竹叶攥紧，“我会好好扎马步的，师姐不要赶我走。”
阮凌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莫名一动。她从未对谁说过这般重话，此刻见这小师妹泫然欲泣的模样，竟有些后悔。“只要你肯学，没人会赶你走。”她放缓了语气，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入门心法，你先看着，有不懂的……”
“可以问师姐吗？”楚南栀立刻接话，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委屈仿佛一扫而空。
阮凌看着她瞬间转阴为晴的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嗯。”
“太好了！”楚南栀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布包，踮起脚递给阮凌，“师姐，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几颗圆润的野山楂，红得发亮，还带着新鲜的果香。“这是我在山下摘的，可甜了！师姐尝尝？”
阮凌看着那几颗山楂，又看了看楚南栀期待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一颗。山楂的酸味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微甜，像极了眼前这小师妹的性子，跳脱又鲜活。
“谢谢师姐！”楚南栀见她收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先看书啦，师姐要是忙就去忙吧，不用陪着我的。”
阮凌“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晚晴轩。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楚南栀的声音：“师姐！”
她回头，看见楚南栀扒在门框上，冲她挥了挥手：“师姐再见！”
夕阳的金辉落在楚南栀的发梢，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阮凌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残留的山楂果香，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转身走向凌霜阁，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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