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钟声刚过，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凝着一层薄露。阮凌提着剑站在场中，剑尖斜指地面，晨风吹起她的发带，在身后划出一道淡淡的弧线。
她已在此处站了一个时辰。自六岁入青云宗，每日寅时起，卯时练剑，从未间断。剑穗上的玉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与远处的鸟鸣相和。
“师姐！”
清脆的呼唤打破了晨的宁静。阮凌收剑回鞘，转身便看见楚南栀提着裙摆朝这边跑来，发髻有些散乱，显然是起得匆忙。她跑到阮凌面前，喘着气，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师姐，我没迟到吧？”楚南栀抬手理了理歪掉的发簪，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阮凌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淡淡道：“刚好。”她指了指场边的一块平整青石，“去那边扎马步，半个时辰。”
“是！”楚南栀响亮地应了一声，跑到青石旁，依葫芦画瓢地蹲下。只是她的姿势实在标准不到哪里去，双腿分得太开，身子还微微摇晃，像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树苗。
阮凌走过去，抬脚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并拢些，膝盖不要超过脚尖。”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肩，收腹。”
楚南栀被她一碰，顿时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阮凌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她的肩膀上，却像有股暖意顺着肌肤漫开来。她偷偷抬眼，看见阮凌垂着的眼睫，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专心。”阮凌察觉到她的走神，语气重了些。
“哦……”楚南栀立刻收回目光，咬着唇努力调整姿势。可没过多久，她的腿就开始发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阮凌已回到场中，重新拔出剑。剑光在晨露中划过，带着凛冽的寒意，一招一式都精准利落，没有半分多余。楚南栀一边咬着牙坚持，一边忍不住偷偷看她。师姐练剑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同，平日里是清冷如霜，此刻却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腿抬起来。”阮凌的声音突然传来。
楚南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腿，却因为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摔坐在地上。她揉着发麻的腿，瘪了瘪嘴，眼里又开始泛起水光。
阮凌收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才一刻钟就撑不住了？”
“真的好累嘛……”楚南栀委屈地嘟囔，“师姐，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嗯。”阮凌点头，“比这更累。”她想起自己初学扎马步时，常常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腿麻得连路都走不了，夜里偷偷哭，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在演武场。师尊说，修仙之路，本就逆水行舟，唯有苦熬。
楚南栀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师姐好像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她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我还能再练！师姐，你监督我！”
阮凌看着她重新摆好姿势，虽然依旧有些摇晃，却比刚才认真了许多。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练剑。
剑光起落间，楚南栀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来：“师姐，你的剑好漂亮啊，叫什么名字？”“师姐，你练的是什么剑法？看起来好厉害！”“师姐，等我学会了，你能不能教我飞呀？就是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
阮凌起初没理会，可楚南栀的声音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她的剑招竟也莫名地乱了半分。她收剑停下，看向楚南栀：“扎马步时，闭嘴。”
楚南栀立刻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阮凌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烦躁，竟悄然散去了。她转过身，重新起势，只是这一次，剑穗上的玉珠碰撞声，似乎柔和了些。
半个时辰后，阮凌喊停时，楚南栀几乎是立刻就瘫坐在地上，抱着腿直哼哼。“我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阮凌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瓷瓶：“这里面是凝神丹，化在水里喝了，能缓解些。”
楚南栀接过来，好奇地打开闻了闻：“好香啊！谢谢师姐！”她刚想拧开瓶盖，又想起什么，抬头问，“师姐，这个是不是很贵呀？我现在还没什么能给师姐的……”
“宗门弟子都有份。”阮凌淡淡道，“好好修炼，便是回报。”
楚南栀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瓷瓶收好，又抬头冲阮凌笑：“师姐，我一定好好练！”
辰时，经堂里已坐了不少弟子。楚南栀跟着阮凌走进来，立刻有几个相熟的师兄师姐朝她招手。三师兄林越更是直接把身边的空位让出来：“小师妹，来这边坐。”
楚南栀刚想跑过去，却被阮凌轻轻拉住了。“坐我身边。”
楚南栀愣了一下，随即乖乖地在阮凌旁边的蒲团坐下。林越有些诧异，他这位大师姐向来独来独往，从不与旁人同坐，今日竟主动让小师妹挨着她？
讲经的长老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太上感应篇》。楚南栀哪里听得懂这些晦涩的经文，坐了没一刻钟，就开始东张西望，手指还在蒲团上画着圈圈。
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阮凌，见她听得专注，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棂落在阮凌的侧脸，把她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连睫毛的影子都纤毫毕现。楚南栀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轻轻碰一下师姐的睫毛。
指尖刚要碰到，阮凌突然转过头，眼神清冷地看着她。楚南栀吓得手一缩，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认真听。”阮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哦……”楚南栀小声应着，不敢再乱动，只是耳朵尖却红透了。
一上午的经堂课，楚南栀过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刚想松口气，就听见阮凌说：“下午去药庐识药，我已跟药长老说好了。”
“啊？还要去啊？”楚南栀垮着脸，“师姐，我能不能休息一会儿？我的腿还疼呢。”
阮凌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先去吃饭，吃完饭给你半个时辰休息。”
“谢谢师姐！师姐你最好了！”楚南栀立刻眉开眼笑，拉着阮凌的袖子就往外跑。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潮气，贴在阮凌微凉的手腕上，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阮凌被她拉着，脚步踉跄了一下，低头便看见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小手，手指圆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她顿了顿，没有挣开。
阳光穿过经堂的门，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两个身影并排走着，一个挺拔清冷，一个娇小活泼，衣袖相触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