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远征”

那是一个初夏的周六清晨，阳光从薄云间洒下，明亮却不刺目。五辆自行车沿着城郊的马路飞驰而过，轮胎碾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领头的是程修远，他的车把上挂着一个老旧的指南针，金属壳随着颠簸发出咕咕的轻响。

他扬起嗓门喊了一声：“我是远征军总司令！你们都得听我的！”风把他的声音吹散在空中。

“我早就侦查过了，”他扭头冲后面喊道，嗓音混着风声，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就是植物园的后墙，有条近路！”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跟紧。

然而，“程司令”的导航很快证明并不靠谱。没多久，他们闯进了一片完全陌生的田野，脚下平坦的水泥路渐渐变成了坑洼的泥土小径，最后竟然彻底消失在齐膝高的草丛中。几个孩子陆续停下车子，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程修远，你的近路呢？”徐依依叉着腰，假意板着脸，语气却透着几分揶揄和无奈。

程修远抓了抓头发，掏出指南针使劲晃了晃，嘴里嘟囔着：“奇怪，这玩意儿明明该往南的……怎么不对劲？”

年纪最小的宋云舒攥紧了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瑾辰哥哥，我们……回得去吗？”

苏瑾辰抬眼扫了扫四周，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别怕，顺着来时的车辙印走，肯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就在这时，裴若溪忽然抬起头，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她的视线越过眼前杂乱的灌木丛，轻声道：“你们闻到了吗？”

一阵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一股清幽的、夹杂着些许苦涩的草木香气。她伸手拨开一丛浓密的灌木，眼前骤然开阔，随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什么啊？”程修远第一个挤过去，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探头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是一片隐匿在山谷中的草地，柔软如丝绒般的绿草向远方延展而去，无边无际的蓝色矢车菊如同静止的湖泊，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花朵的颜色随着光线流转，仿佛活过来一般。

“哇——！”宋云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所有的不安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程修远立刻将指南针塞进口袋，挺起胸膛，故作镇定地说道：“看吧！我就说会找到好地方！”

徐依依已经按捺不住，笑着跑进了花海，惊起几只白色的粉蝶，翅膀扑扇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清晰。

五个孩子把自行车随意一丢，欢呼着奔向这片蓝色的奇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不炙热。躺在柔软的草甸上，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我们来玩飞花令吧！”裴若溪侧身躺着，用手指轻轻触碰身旁的一朵矢车菊，提议道，“就用‘花’字开始。”

“好！”众人异口同声。

徐依依率先开口，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程修远毫不示弱，朗声接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苏瑾辰的目光扫过无垠的花海，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轮到宋云舒时，她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羞涩却坚定地念了出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裴若溪看着伙伴们，眼神晶亮，接出了下一轮的开篇：“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几轮过后，“花”字似乎取之不尽。裴若溪灵机一动，指向脚下的草地：“那我们换个字，用‘草’字吧！”

苏瑾辰反应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程修远抓了抓头发，猛地一拍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徐依依仰起头，晃掉脑袋上的草屑，咯咯笑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宋云舒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裴若溪凑到她耳边，悄声提示了一个字。宋云舒顿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裴若溪最后一个收尾，声音轻柔悠远：“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阳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变得更加柔和，为每个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光辉。他们累了，便并排躺在花丛中，看着天空从蔚蓝慢慢染上了橙红色。程修远趴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宋云舒悄悄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矢车菊花环，小心翼翼地戴在苏瑾辰的头上。徐依依则拿起手机，咔嚓一声，记录下了大家傻笑的模样。裴若溪则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小记录本，将一朵压扁的蓝色小花夹了进去。

最终，在苏瑾辰的带领下，他们顺着车辙印找到了回家的路。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静，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一种满足后的平和。那个开满矢车菊的山谷，像一团藏在心底的火焰，散发着微妙的温暖。

许多年后，当裴若溪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翻开那本已经泛黄的诗集时，那朵褪色的蓝色干花仍然静静地躺在书页之间。她轻轻抚摸着脆弱的花瓣，仿佛还能嗅到那天阳光与青草的气息，听到伙伴们稚嫩却认真的吟诗声，以及苏瑾辰被戴上花环时，无奈又纵容的轻笑。

那是他们童年最盛大、最明亮的一场狂欢，一次偶然却刻骨铭心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