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林听从医院出来，内外温差并没形成多大对比，林听揉了揉指间，想着大概是自己还没在热带雨林气候里调整过来。

　　雅加达终年高温，没有四季，只有旱季和雨季，林听从印尼机场和安吉拉分别时，那里的最低气温高达30度。

　　当时林听在候机时已经搜过北城的温度，然而飞机落地后，人走往摆渡车的路上，傍晚的风侵蚀，还是比想象中冷。

　　林听从机场出来，坐上机场与市中心的接驳大巴，看着一路从荒凉驶向灯火霓虹，感受着这一座城市的冷，似乎能侵入人的骨髓。

　　林听从北医三院回到酒店。

　　林听的酒店在大学城附近，一家最普通的廉价连锁酒店。

　　当时林听回国前打开订房软件，将地址改为北城，六年前的大数据抓取，软件弹出的推荐就是大学城边上的酒店。

　　酒店的房门磕碰关闭，林听将身上的衣服都换下，赤足走往浴室，温热的水流由头往下冲刷，林听闭着眼睛，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从浴室出来，桌上的手机震动，是安吉拉的信息，说她已经到了尼泊尔，安顿下来后给林听说着那边的情况。

　　安吉拉：住宿条件不算太差，房东跟你一样是个中国人。

　　安吉拉：我去了学校一趟，这里的孩子们很活泼，学校目前有两个当地教师。

　　安吉拉：林，等你过来。

　　安吉拉给林听发来了一张合照，安吉拉在镜头的最边缘，几个皮肤黝黑的小孩正对着镜头慷慨地笑。

　　林听不由也回了一个笑。

　　Lin：好。

　　林听毕业后离开了北城去了樊市，在樊市呆了五年，安吉拉便是林听在樊市当志愿者时相识的。

　　安吉拉是个非典型的巴拿马女孩，从小活在底层，生存在压榨与歧视的窄小缝隙里，但人依旧开朗，举止大方，谈笑毫无约束。

　　成年后安吉拉便离家，开始了环游世界的旅程。

　　她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亚洲，没钱了就去打工，钱赚够了就去当义工，林听很佩服她。

　　安吉拉当时离开樊市后，去了印度，后面又去了斯里兰卡，林听与她一直保持着联系。

　　安吉拉给她看印度的老人院，斯里兰卡的孤儿院，在脏乱贫苦的土地上一条条鲜活的花朵正在盛开或衰败。

　　一年后，孑然一身的林听加入了这个行列。

　　踏上贫瘠之地，双手沾满泥泞，林听觉得这是一个自我救赎的过程。

　　……

　　南街是大学城边上的一条步行街，刚入夜的周末，街上学生成群结队，街边摊贩油烟四起，印象中简陋的小店都变成装修体面的店面，林听从街头走至街尾，没有一丝熟悉的痕迹。

　　林听已经六年没有回来了，这座城市日新月异，车水马龙，六年的时间，浓重的油墨都逐渐褪色。

　　原本在街尾的一家便捷酒店变成了网吧，此时的林听推开网吧的大门，给出身份证登记，买了一小时。

　　林听轻车驾熟地从邮箱下载志愿者申请表格与电子照片，登陆Gapper的官网，申请参与尼泊尔接下来的国际自愿者项目。

　　因为不是新手，申请后跟项目接头的人说一声，便提交了押金和确定志愿者项目和逗留时间。

　　林听提交了申请的表格，预约了签证办理，一个小时里还剩四十分钟。

　　林听坐在网吧里，周遭的鼠标与键盘声交替环绕，她紧接着打开了一个同城招聘网站，筛选过后，页面上全是短工和小时工，林听从中记录下几个联系方式和地址。

　　结束后，林听从微信通信录里找到樊市公墓的联系人，给对方转了母亲郝少萍未来五年的公墓续期费用。

　　然后今天的事就完了。

　　林听直接在网吧里叫了个泡面。

　　等待泡面的时间，林听打开了搜索软件，从搜索结果里点击进北医三院的官网，在院医生列表里，林听重新看见了宋亚轩。

　　一张十分规整的半身大头照，照片里的宋亚轩比六年前愈加沉稳，面部轮廓硬朗，五官深邃，白大褂披身，目视镜头，眼神清冷，嘴角笑意很浅。

　　冷静稳重，成熟得体，就像今天那模样，一个手持手术尖刀的医生。

　　林听看着照片里的宋亚轩，无声的、平静的，一瞬不瞬。

　　六年了。

　　六年后的宋亚轩跟林听印象中的那人，没有一丝相像。

　　六年前的宋亚轩，除了生气，嘴角总是勾着笑，眼睛里的笑意藏得浅显，不动声色，勾人于无形。

　　生气时的宋亚轩，依旧勾着笑，浅浅扯着一抹弧度，目光像网，笑得瘆人。

　　那时的林听说他是一头不安生的野兽，批着张人皮，藏在人群里，普通绳子拴不紧，得用铁链。

　　当时的宋亚轩闻言，笑意更大，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地说：“起码我养得熟，不像你，养不熟。”

　　宋亚轩牙齿细细密密地啃在她的颈窝上，像生擒活捉了一只新鲜猎物，声音低沉，似笑非笑，亦正亦邪，仿佛要将人生吞：“你这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