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信与桂花雨

张砚秋在老宅的樟木箱底层找到个铁皮盒子，锁是老式的铜锁，钥匙孔形状竟与那支银簪的簪尾完全吻合。他把银簪插进去，锁“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封信，信封上都写着“致玉薇”，却没有一封贴邮票。

是外婆没寄出的信。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纸泛黄发脆，字迹却依旧有力。开头写着“民国三十一年冬”，距离沈玉薇失踪已经过去五年。信里说：“巷口的桂花糕铺又开张了，老板还记得你爱吃半凉的，总留着两块给我。昨天梦见你回来，穿那件月白旗袍，说戏台子上的灯太暗，让我给你缝盏新的珠花。”

字迹到这里顿了顿，后面是大片洇开的墨痕，像滴了滴眼泪，再往下写时，笔画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他们说你不在了，可我总觉得你还在敲警钟，声音穿过炮火，像你唱戏的调门，脆生生的，能劈开雾。”

张砚秋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想起外婆晚年总爱在傍晚搬把藤椅坐在巷口，说是等“玉薇来吃糕”，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才懂，那不是糊涂，是种执念，像银线一样，把五年、十年、五十年的日子都串了起来。

他又抽出几封信，大多是琐碎的日常：“今年的玉兰开得好，摘了些晒干，想给你缝进香囊”“隔壁的小宝会走路了，眉眼像你小时候”“新做了件旗袍，盘扣是照着你留下的样子缝的，还是歪歪扭扭”……

最后一封信没有日期，信纸边缘已经磨得卷了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把铜镜拼好了，就等你回来照照，看我绣的玉兰好不好。”

张砚秋把信放回铁盒，突然注意到盒底垫着块蓝布，布角绣着半朵玉兰，针脚和他正在绣的手帕如出一辙。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蓝布，下面藏着个小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漫出来——是满满一罐桂花，用白糖腌着，香气里混着点陈酒的醇厚。

罐底压着张纸条，是沈玉薇的字迹，娟秀里带着点俏皮：“阿秀，这是去年秋天收的桂花，埋在你家石榴树下，等明年开了春，我们就酿桂花酒，就着戏文喝。”

张砚秋走出老宅，果然在石榴树下挖出个土坑，里面的泥土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想起外婆说过，沈玉薇总爱把好东西埋在土里，说“等战乱过了，挖出来还是香的”。

风突然卷起一阵桂花雨，金黄的花瓣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像谁在轻轻撒着碎金。他抬头时，看见老宅的屋檐下，两个穿旗袍的影子正并肩站着，一个举着陶罐，一个捧着酒杯，银簪的玛瑙坠子在风里晃，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像从未分开过。

张砚秋笑着把那罐桂花抱回屋，找了个干净的酒瓶，往里面倒了些米酒。他想替外婆完成那个约定，酿一罐桂花酒，就着这些未寄出的信，慢慢喝。

酒瓶上的标签空白着，他提笔写下两个名字：“秀与薇”。落笔时，窗外的桂花又落了一阵，像是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