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高地的雾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像一块浸了泥炭味的绒布，把灰雾庄园裹得密不透风。石砌的围墙爬满深绿苔藓，墙缝里渗着水珠，滴落在地面的枯草上，发出细碎的“嗒”声，与远处冷杉林的呜咽缠在一起，织成一张沉闷的网。
庄园的橡木大门虚掩着，门轴锈迹斑斑，推开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檐下躲雨的雀鸟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过挂在门廊的旧灯笼，灯笼里积着的雾水晃了晃，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西尔维娅·洛朗站在门廊下，银白渐变冷杉蓝的发尾沾着细密的雾珠，像冰湖表面凝结的碎冰。她抬手拢了拢领口的蝴蝶结，指尖微凉，动作精准得如同丈量古籍的页边距。裙摆的冷杉蓝与石墙的深灰撞在一起，衬得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浅钴蓝的眼眸扫过庄园庭院，视线落在丛生的杂草与歪斜的石凳上，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地方比古籍记载的还要荒芜，连风都带着衰败的味道。
“姐，你看那棵橡树！”布莱娅的声音像颗蹦跳的糖果，打破了雾中的沉寂。她的樱花粉发尾卷翘如糖霜，被风一吹，扫过西尔维娅的手臂，带来一丝微痒。布莱娅挣脱姐姐牵着的手，赤着脚踩过青石板上的水洼，粉色缎带松松垮垮地系在发间，裙摆上的亮片在雾中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她跑到庭院中央的老橡树下，仰头望着粗壮的树干，树干上爬满苔藓，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被雾裹着，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你看它的枝桠，像不像我画的小怪兽？”布莱娅踮起脚尖，指尖刚要碰到最低的枝桠，脚下一滑，踉跄着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西尔维娅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却见妹妹已经爬了起来，手心沾着泥，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眼尾的浅粉痣格外明显。“没事没事，”布莱娅拍了拍裙摆，把沾着泥的手心在背后抹了抹，“这树好结实呀，比古堡里的那棵老榆树有趣多了！”
西尔维娅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绒布，递到妹妹面前。她的指尖捏着绒布的边角，动作规整，连递出去的角度都恰好是四十五度。布莱娅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手伸过去，任由姐姐擦拭手心的泥渍，樱花粉的指尖蜷了蜷，蹭过西尔维娅微凉的皮肤，像一团软乎乎的棉花。
“洛朗家的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雾水的湿意，像石头投入深潭，泛起淡淡的回音。
姐妹俩同时转头，只见雾霭深处，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那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格纹衬衫，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破洞牛仔裤沾着壁炉灰，深黑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尾一颗浅灰痣，和一双深灰掺着淡紫的眼眸——像被雾蒙住的冰湖，没什么情绪，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疏离。
是柯林·格雷厄姆。他本在藏书室的壁炉旁抄诗，门轴的吱呀声和女孩的笑语穿透了厚厚的石墙，搅乱了他习惯的沉寂。他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走了出来——这是格雷厄姆家的庄园，他是这里唯一的主人，即便早已习惯了孤独，也无法对闯入者视而不见。
柯林的脚步很轻，像猫踩过雪地，几乎听不到声音。他走到离姐妹俩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扫过西尔维娅规整的裙摆与布莱娅沾泥的裤脚，深灰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的发梢沾着雾水，滴落在衬衫的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墨汁滴在宣纸上。
西尔维娅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礼仪：“柯林·格雷厄姆先生？我们是西尔维娅·洛朗与布莱娅·洛朗，为了寻找家族遗失的一卷古籍而来，之前已通过信件与您的管家预约过。”她的声音清晰，每个字的发音都精准无误，像在朗读古籍上的文字。
柯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不太习惯与人对视，视线落在两人的发梢上——西尔维娅的冷杉蓝发在雾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像冰，而布莱娅的樱花粉发则透着暖意，像糖。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灰蒙蒙的庄园里，格外刺眼，却又奇异地和谐。
布莱娅却没那么多顾忌，她好奇地打量着柯林，粉紫的眼眸里满是探究：“你就是灰雾庄园的主人呀？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路上的雾太大了，差点迷路呢！”她往前走了一步，樱花粉的发尾扫过柯林的手臂，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柯林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像被什么东西惊到了，深黑的碎发晃了晃，遮住了更多的脸。他的指尖蜷了蜷，攥住了外套的衣角，指节微微泛白。他不擅长与人交流，尤其是这样活泼的女孩，她的热情像一团火，让习惯了冷雾的他有些无措。
“古籍在藏书室。”柯林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转身，朝着庄园西侧的建筑走去，“跟我来。”
他的脚步依旧很轻，走在前面，背影单薄，像被雾随时会吞噬。西尔维娅拉着布莱娅的手，跟在他身后，冷杉蓝的裙摆与樱花粉的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在青石板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藏书室的橡木门紧闭着，柯林推开门时，一股混杂着旧书、墨香与壁炉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扇狭小的彩色玻璃窗透进微弱的光，把窗上的玫瑰花纹晕成模糊的粉。书架高耸，直达屋顶，摆满了泛黄的古籍，书脊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却透着岁月的厚重。
壁炉里的柴火还剩一点余烬，泛着微弱的红光，把室内烘得比外面稍暖一些。柯林走到壁炉旁，拿起放在那里的一盏煤油灯，点燃后递给西尔维娅：“里面的光线不好。”他的指尖碰到了西尔维娅的手指，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让他立刻缩了回去，深灰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西尔维娅接过煤油灯，指尖稳住灯座，光线稳定地照亮了身前的一片区域。她抬头打量着书架，视线在一本烫金封皮的古籍上停住——封皮上的暗纹与洛朗家族禁忌文献的描述一致，是月桂与荆棘缠绕的图案。
“就是那本。”西尔维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她迈步走向那排书架，裙摆扫过地面的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布莱娅却被壁炉旁的一张石桌吸引了，桌上放着一支羽毛笔、一瓶墨水，还有几张写满歪扭诗句的纸。她凑过去，拿起一张纸，小声念了起来：“雾裹着风，像没说完的话……”她转头看向柯林，粉紫的眼眸亮晶晶的，“这是你写的吗？好好听呀！”
柯林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快步走过去，从布莱娅手里抽回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像在守护什么珍贵的秘密。“只是随便写写。”他的声音更低了，头埋得更深，深黑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看到耳尖微微泛红。
布莱娅没在意他的窘迫，反而笑着说：“我觉得写得特别好！比古堡里那些老学究写的诗有趣多了！你还会写别的吗？能不能教我？”她的语速很快，像机关枪一样，带着满满的热情。
柯林刚要摇头，却见西尔维娅已经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古籍。她的指尖抚过烫金封皮，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浅钴蓝的眼眸里满是专注。古籍的封皮微凉，带着岁月的触感，暗纹清晰，月桂的温柔与荆棘的尖锐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极了洛朗家族的过往。
“谢谢。”西尔维娅转头看向柯林，微微颔首，“我们只需要复印其中的几页，不会耽误太久。”
柯林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旧木桌旁，拉开椅子坐下，视线落在窗外的雾上，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纸，上面的诗句是他凌晨三点写下的，关于雾，关于孤独，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布莱娅却不肯安静，她在藏书室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打量书架上的古籍，一会儿蹲在壁炉旁看余烬，樱花粉的发尾扫过书架，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在煤油灯的光线里飞舞。“柯林先生，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布莱娅突然问道，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柯林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不孤单吗？”布莱娅跑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粉紫的眼眸里满是好奇，“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无聊呀！”
柯林的视线落在她眼尾的浅粉痣上，那一点粉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像黑暗中的一点星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习惯了”，却没说出口。他确实习惯了孤独，就像习惯了每天凌晨三点抄诗，习惯了藏书室的雾味，习惯了壁炉里的余烬——可刚才听到布莱娅的笑声，看到她眼里的光，他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
就在这时，藏书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一股冷雾涌了进来，带着外面的湿冷与泥炭味。煤油灯的火焰晃了晃，差点熄灭。西尔维娅立刻上前，伸手想关门，却见雾中站着一个身影，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素雅的青竹图案。
那人的银白头发里掺着几缕浅蓝，松松地扎成低马尾，碎发垂在颈侧，耳骨钉上的小墨玉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瞳色是浅冰蓝，像被雾蒙住的湖，看人时总微侧头，带着一丝迷茫。
是江砚。他随外公来苏格兰参加书画交流展，外公去拜访老友，让他在附近逛逛，没想到却被雾困住，误打误撞走到了这座庄园。
江砚看到藏书室里的三人，浅冰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的视线扫过西尔维娅的冷杉蓝发、布莱娅的樱花粉发，最后落在柯林深黑的碎发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的半块碎墨砚——那是他从车祸现场捡到的，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抱歉，”江砚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江南口音，像雨打在青石板上，“我迷路了，能不能在这里避避雾？”
雾从敞开的门涌进来，裹着四人的身影，把藏书室里的墨香、旧书味、壁炉灰味与油纸伞上的雨雾味缠在一起。四抹截然不同的颜色，四个带着各自过往与伤痛的人，在这弥漫着雾的灰雾庄园里，完成了命运的第一次交织。
煤油灯的火焰稳定下来，照亮了四人的脸：西尔维娅的平静、布莱娅的好奇、柯林的疏离、江砚的迷茫，像四幅独立的画，却被同一团雾裹着，再也无法分开。
窗外的雾更浓了，冷杉林的呜咽声隐约传来，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在预示着什么。而藏书室里的四人，还不知道这场雾中的相遇，将会是他们彼此救赎的开始，也将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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