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冷。
不是冬日里泼水成冰的那种干冷,而是另一种……更为彻骨,仿佛能渗透灵魂,将思维都冻结的阴寒。他像是被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海深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逃离。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昏暗。过了好几秒,视线才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床榻上,身下铺着某种粗糙的、带着淡淡霉味的布料。头顶是暗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穹顶,几根巨大的、看不出材质的梁木横亘其上,结着细密的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老的尘埃气息,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像是檀香又像是药草的冷香。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地方。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电脑屏幕上刺目的“全文完”三个字,以及那本把他虐得心肝脾肺肾都疼的《长生劫》。他不过是愤愤不平地敲了句长评,痛斥男主萧渡活该孤独终老,眼前就是一黑……
【叮——检测到宿主意识苏醒。‘虐恋长生’系统正式激活。】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谢无妄一个激灵,猛地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四肢百骸都泛着一种虚脱般的酸软。
【宿主:谢无妄。身份:穿越者。任务世界:《长生劫》衍生位面。主线任务:使目标人物‘长生者萧渡’对宿主产生深刻情感联结,并亲手终结宿主生命。任务完成,即可返回原世界,并获赠亿万奖金。】
【任务提示:目标人物萧渡,已存世千年,情感淡漠,心若磐石。请宿主谨慎行事。】
谢无妄:“……”
他花了足足一分钟来消化这段信息。穿越?系统?任务?还是穿进他刚刚骂完的虐文里?目标是那个注孤生的长生者萧渡?让他动情然后杀了他?
这系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如果……我不做任务呢?”他尝试着在脑海里询问。
【灵魂能量将于24小时内耗尽,彻底消散。】系统的回答简洁而残酷。
谢无妄沉默了。他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周围的阴冷,对比了一下亿万奖金和魂飞魄散的下场。
妈的,不就是演戏吗?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别的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就是撩个活了千年的老冰块,然后让他爱上自己再杀了自己?
听起来很变态,但……为了小命和奖金,拼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荒谬和不安,开始仔细打量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石室,除了一张床榻,一个缺了角的木柜,便再无他物。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壁上开凿出的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天光也是灰蒙蒙的。
他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荒芜的庭院,枯黄的杂草丛生,远处是连绵的、笼罩在灰色雾霭中的山峦。整个天地间都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这里,就是长生者萧渡的居所?未免也太……破败了。跟他想象中仙气缭绕、琼楼玉宇的长生府邸相差甚远。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身形佝偂的老者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老者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看到站在窗边的谢无妄,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将托盘放在了床榻边唯一的矮几上。
“吃饭。”老者的声音沙哑干涩,和他的人一样,缺乏生气。
托盘里放着一碗清澈见底、几乎能数出米粒的稀粥,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貌的咸菜。
谢无妄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走过去,端起那碗粥,入手是一片冰凉。他皱了皱眉,但还是忍着不适,小口喝了起来。粥的味道寡淡,带着一股陈米的气息。
“这里……是萧渡仙长的府上?”谢无妄试探着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老者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是。你既被送来,便安心待着。莫要乱跑,莫要多问,更莫要……去打扰主人。”
“送来?”谢无妄捕捉到这个词。
“你是山下村落献上的‘侍者’。”老者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前几日冻毙在路上,主人心善,将你带回,予你一线生机。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者不再看他,转身便走,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侍者?献祭?冻毙?
谢无妄消化着这些信息,结合系统提供的背景,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这具身体的原主,恐怕是某个村落献给长生者萧渡的“礼物”,类似于仆役或者……更不堪的存在。结果在半路上就冻死了,然后被他这个异世灵魂占了便宜。
而萧渡,只是“顺手”把他捡了回来,丢在这间废弃的石室里自生自灭。
还真是……符合原著里那家伙冷漠到极致的人设。
谢无妄放下空碗,冰凉的粥水并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反而让身体更冷了。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同样带着霉味的布衣,走到门边,尝试着推了推。
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面锁住了。
他被囚禁了。
谢无妄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到地上。石室的阴寒透过薄薄的衣料侵入肌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途未卜,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见到萧渡。只有接近那个任务目标,他才能开始他的表演,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几天,谢无妄表现得异常“安分”。他按时吃下那老者——后来他知道对方是府里一个负责杂役的哑仆——送来的冰凉饭食,不吵不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石室里,或是透过那扇小窗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荒芜景色。
他在积蓄体力,也在观察,在思考。
这长生府邸,寂静得可怕。除了每日送饭的哑仆,他再没见过第二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仿佛整个庞大的府邸,只有萧渡和几个像哑仆一样的下人存在。
这种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直到第三天下午,转机出现了。
石室的门被打开,来的却不是哑仆,而是另一个穿着稍好些、但同样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他打量了谢无妄一眼,眼神淡漠:“跟我来,主人要见你。”
谢无妄心中一跳,来了!
他压下翻腾的情绪,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
跟在中年人身后,谢无妄第一次走出了那间囚笼般的石室。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昏暗的廊道,廊柱和墙壁都是某种漆黑的石材砌成,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怪的花纹,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感。空气里的那种冷香似乎浓郁了一些。
他们穿过几重庭院,所过之处,皆是断壁残垣,荒草蔓生,唯有主殿的方向,隐约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最终,他们在一扇巨大的、紧闭的殿门前停下。
中年人躬身禀报:“主人,人带到了。”
殿内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极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仿佛带着千年风雪寒意的声音:
“进来。”
中年人推开沉重的殿门,示意谢无妄自己进去。
谢无妄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空间极大,却异常空旷。光线昏暗,只有几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正对着殿门的尽头,是一张宽大的、如同寒冰雕琢而成的玉座。
一个人,隐在玉座深深的阴影里。
谢无妄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的轮廓,以及感受到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块石头,一株草芥。
仅仅是这一眼,谢无妄就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被冻僵了。他几乎能听到系统在脑海里播报【情感波动值:0%】的提示音。
但他不能退缩。
他按照这几天反复演练过的,努力克服着本能的恐惧,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距离玉座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跪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谢……谢仙长救命之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既有敬畏,又有感激,还有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怯懦。
这是他为自己设定的初始人设——一个懵懂、感恩、易于掌控的“侍者”。
玉座上的人没有立刻回应。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谢无妄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
“抬起头来。”
谢无妄依言,缓缓抬起头。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萧渡的模样。
玉座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宽大袍服,衣料上有暗银色的流云纹路若隐若现。他的面容极其俊美,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完美。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
漆黑的瞳孔,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荒芜的冰原。千年岁月在他身上沉淀下的,是极致的漠然。
他看着谢无妄,就像看着殿外的一粒尘埃。
谢无妄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不仅仅是出于对任务目标的本能紧张,更是因为……这张脸,这种气质,远比文字描述更具冲击力。
他迅速垂下眼睑,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太久,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苍白和惶恐。
萧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的意味没有丝毫减弱。
“名字。”他问。
“谢……谢无妄。”谢无妄低声回答。
“日后,留在殿外听候差遣。”萧渡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记住规矩。”
没有询问他的来历,没有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没有对他这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仿佛只是随意安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仙长。”谢无妄恭敬地应下,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他获得了留在主殿附近的机会。这比被关在那间废弃石室里,好了太多。
接下来的日子,谢无妄开始了他在主殿外的“听候差遣”生涯。
他的工作很简单,也很枯燥。每日清扫殿外的石阶,擦拭廊柱,或者在萧渡偶尔离开主殿时,进去更换香炉里的冷香。他被严格禁止进入内殿,活动范围仅限于外殿和殿前那片不大的广场。
萧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内殿,不知是在修炼还是在沉思。他极少出门,也几乎从不与谢无妄说话。偶尔谢无妄能远远看到他一眼,依旧是那副冰冷孤寂的模样,仿佛与这座死气沉沉的府邸融为一体。
谢无妄并不气馁。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地布设着陷阱。
他会在清扫时,“不小心”让扫帚碰到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试探萧渡的反应。
他会在更换香炉时,挑选那些气味最清冽、据说有宁神效果的香料,虽然他知道这对萧渡可能毫无作用。
他会在萧渡难得出现在外殿时,捧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用府邸后山采摘的野茶泡制的茶水,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低眉顺眼,绝不打扰。
他扮演着一个勤快、懂事、又带着点对强大长生者本能仰慕的少年侍者。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渡依旧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
但谢无妄能感觉到,那最初几乎能将他冻毙的冰冷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似乎不再那么充满审视和漠视。偶尔,在他低头做事时,能隐约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延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情感波动值:0.5%。任务完成度:1%。】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某个他刚刚更换完香炉,退出内殿的午后响起。
虽然只有可怜的百分之零点五,但谢无妄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冰山,并非毫无裂缝。
他知道,他精心编织的、甜蜜而致命的网,已经开始,落下第一根丝线。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在这座囚禁了长生者也囚禁了他的牢笼里,他这场唯一的、倾尽所有的演出,必须继续下去。
直到……要么他完成任务,要么他魂飞魄散。
他走到殿外,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脚下荒芜的庭院。寒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冷意。
谢无妄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决然的笑容。
“萧渡……”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场戏,我才刚拉开序幕。”
“你可要……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