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归寂之壁”前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之后，谢无妄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面漆黑石壁所带来的、冰冷沉重的压力。萧渡那句“此乃终点之一”和他最后那锐利如冰锥的一瞥，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搅得他心神不宁。
任务完成度已然过半，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前方。可谢无妄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背负上了一块越来越沉的巨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萧渡的单独相处，尤其是在那面石壁附近。洒扫时，他尽量缩短在内殿停留的时间；奉茶时，放下茶盏便迅速退开，不敢多看一眼萧渡的神情；甚至连每日更换香炉，他都挑着萧渡明显不在内殿的时辰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
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重新武装自己，将那被“归寂”二字冲击得有些涣散的心神，重新凝聚到“任务”之上。
然而，他这细微的变化，又如何能逃过萧渡的眼睛？
萧渡并未说什么，也未曾阻止。他只是依旧沉默，依旧在那玉榻上静坐，或是在窗边伫立。但他落在谢无妄身上的目光，却比以往更加沉静，也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他那些笨拙的躲避和强装镇定的表象。
这日午后，谢无妄正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外殿的廊柱，眼神飘忽，思绪不知又飞到了何处。连萧渡何时从内殿走出，站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都未曾察觉。
“心不在此，擦拭何用。”
冰冷平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谢无妄一跳。他猛地转身，手中的软布差点掉落，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仙……仙长。”他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萧渡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何事纷扰。”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看出了谢无妄的心乱。
谢无妄喉咙发紧，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符合他“人设”的解释。害怕？因为那面石壁？不，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怕”。那是为什么？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了那日萧渡在睡梦中呓语的名字。
他抬起头，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不是演戏，而是急中生智逼出的生理泪水，混合着真实的惶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被看穿心思而产生的委屈。他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低声道：
“弟子……弟子那日，似乎……似乎听到仙长在梦中，唤了一个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渡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小：“叫……‘阿沅’？弟子……弟子只是有些……有些好奇……”
他将自己的“心乱”，归因于对主人过往的、不该有的窥探与好奇。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直接将那隐秘的伤疤再次揭开。
萧渡周身的气息，在“阿沅”二字出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骤然深了下去，像是骤然卷起了无形的漩涡，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有被打扰的冷意，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的悲伤。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谢无妄，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殿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
谢无妄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步棋是对是错，是会让萧渡将他推得更远，还是……拉得更近。
良久，萧渡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没有回答谢无妄的问题，也没有斥责他的僭越，只是极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话：
“惧与好奇，皆是常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算是宽慰吗？
说完，他不再看谢无妄，转身走向窗边，将背影留给了他。
谢无妄怔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微湿的软布。
萧渡没有否认“阿沅”的存在，也没有解释。他只是告诉他，恐惧和好奇，都是正常的。
这算是什么？是默认？是另一种形式的信任？还是根本不屑于对他这样一个“侍者”解释太多？
然而，无论如何，谢无妄知道，他再次成功了。他利用了一个可能对萧渡而言极其重要的名字，成功地解释了自己近期的“异常”，并且，似乎还因此，获得了一种古怪的、近乎“被理解”的待遇。
【情感波动值：48%。任务完成度：52%。】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可谢无妄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他看着萧渡立于窗边的、孤直却仿佛承载了万古寂寞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刚才那急中生智、利用对方伤疤的举动，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猛地涌上心头。
他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活下去，竟然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他将手中的软布狠狠攥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戏，还要演下去。心再乱，戏也不能停。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负面情绪，重新拿起软布，开始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面前的廊柱，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随着动作一同擦拭干净。
只是那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名为“谢无妄”的壳子之下，真实的情感，似乎正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而这，对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言，无疑是最危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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