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谢无妄敏锐地察觉到，他与萧渡之间那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愈发稀薄，如同春日河面上最后一片将融未融的薄冰。
萧渡依旧少言，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或漠然，偶尔会带上一种极淡的、近乎探究的意味，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闯入他永恒孤寂中的少年。
谢无妄心知那夜的“失控”与随后的“陪伴”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将这份“进展”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不敢有丝毫得意忘形，反而表现得更加恭顺体贴，将那份因“被需要”而产生的、隐秘的欢喜与依赖，演绎得恰到好处。
这日清晨，谢无妄照例提前来到主殿外，准备进行日常洒扫。却发现殿门虚掩着，内里透出比平日更幽深的气息。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唤道：“仙长？”
里面没有回应。
他迟疑着推开殿门，只见内殿深处，萧渡并未如往常般静坐或立于窗边，而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面空无一物的、巨大的漆黑石壁前。那石壁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任何影像，只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显得异常沉重。
萧渡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玄色的身影几乎要与石壁融为一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比平日更甚的孤寂与压抑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
谢无妄放轻脚步，不敢打扰。他默默地开始擦拭外殿的器物，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目光却不时瞥向内殿那道凝固的背影，心中念头飞转。
这面石壁，他早就注意到，却从未见萧渡如此专注地凝视过。那后面是什么？还是说，它本身代表着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谢无妄以为萧渡会那样站到天荒地老，他却忽然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太轻，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像一枚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谢无妄的耳膜。
千年长生者的一声叹，其中蕴含的重量，足以压垮山河。
谢无妄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萧渡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片万年不化的冰雪，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他的目光穿过内外殿之间的空间，落在了僵立原地的谢无妄身上。
“过来。”
又是这两个字，与那日允他出门时一般无二，语气却似乎更沉了些。
谢无妄放下手中的软布，垂首敛目，依言走近，在距离萧渡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能感觉到那面漆黑石壁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萧渡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怕吗？”
谢无妄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问的是这面石壁，或是这石壁所代表的东西。他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努力压下心底因那声叹息而泛起的、真实的悸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的坚定，摇了摇头：
“弟子……不知此为何物。但仙长在此，弟子便不怕。”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盲目的信任。
萧渡的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投入古井的微澜，转瞬即逝。他没有对谢无妄的回答做出评价，而是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面漆黑石壁，声音低沉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此乃‘归寂之壁’。”
归寂？
谢无妄心中猛地一跳。这名字听起来便不祥，带着终结与湮灭的意味。
“万物有始有终，生灵有生有死。”萧渡继续说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唯长生者，超脱其外，不见其始，难觅其终。此壁……便是终点之一。”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淌过谢无妄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终点？长生者的终点？是被封印，还是……毁灭？
谢无妄看着萧渡平静无波的侧脸，又看向那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石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一直知道萧渡是长生者，知道他与死亡无关，却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永恒”背后所代表的、令人绝望的囚禁与虚无。
萧渡将他带到这里，对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宣泄？
谢无妄发现自己竟无法立刻做出完美的、符合“人设”的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萧渡，看着他那仿佛与身后石壁同化的、孤寂到了极致的背影，一种混杂着震撼、怜悯与自身渺小感的复杂情绪，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或表忠心的话语，在这面象征着永恒终结的石壁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轻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萧渡倏然转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他！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直视他灵魂深处，是审视，是探究，更有一丝被触及了某种禁忌的冷厉。
谢无妄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发冷，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僭越了某种界限。
然而，那冰冷的注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潮水般退去。萧渡重新恢复了那副漠然的神态，仿佛刚才那锐利的一瞥只是谢无妄的错觉。
他不再看谢无妄，也不再看那面归寂之壁，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玉榻。
“下去吧。”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
谢无妄如蒙大赦，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落。他躬身行礼，低声道：“是。”
退出内殿，关上沉重的殿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与孤寂重新隔绝在内。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归寂之壁……长生者的终点……
萧渡为何要让他知道这个？是觉得他迟早会看到，不如提前告知？还是……在那千年冰封的心湖深处，也滋生出了一丝……不愿独自面对那终点的恐惧，以至于需要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分担这无形的重压？
谢无妄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成功地撬开了更深的一道缝隙，窥见了冰山之下那令人心惊的黑暗。
可为何，他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情感波动值：45%。任务完成度：50%。】
系统提示音冰冷地报出数字，标志着任务进程已然过半。
谢无妄却望着殿门，第一次对那不断增长的数字，产生了一丝近乎恐惧的排斥。
戏已过半，他却仿佛……快要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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