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星火

自那日人间一行归来，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寂，似乎被带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外界的气息。并非声音或味道，而是一种无形的、流动的活气，源自于谢无妄身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被烟火气浸染过的生机。

他依旧恭顺，依旧谨慎，但那双偶尔抬起望向窗外的眸子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实的向往。他会将在市集上听来的、关于凡俗节庆或趣闻的零碎话语，在奉茶或打扫时，用一种不经意的、带着分享意味的语气，轻声说与萧渡听。

“……听说下个月有花灯会，满河都会漂着莲花灯，像是星河落了下来……”

“……东街那家糕点铺子的老师傅，做的杏仁酪香滑得能吞掉舌头……”

他说得琐碎，声音轻软，并不期待回应，仿佛只是习惯了将这殿宇之外的世界，带一点进来，说与这殿宇唯一的主人听。

萧渡大多时候依旧沉默。但他没有再流露出排斥。有时，他会端着那杯温度刚好的茶，目光落在虚空，听着少年清润的嗓音描述着那些与他千年生命相比、短暂得如同蜉蝣的悲欢，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被这絮絮叨叨的暖风，吹融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他甚至默许了谢无妄另一个小小的“逾越”。

谢无妄将从市集带回的、几颗据说是西域来的、名为“星星草”的种子，种在了一个废弃的陶盆里，放在了主殿外廊檐下，能晒到太阳又不会被风雨直接侵袭的角落。他每日悉心照料，浇水，松土。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谢无妄蹲在陶盆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的幼芽，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那专注而珍视的模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萧渡不知何时走到了殿门处，玄色的身影倚着门框，目光落在谢无妄和那盆幼芽上，久久未动。

谢无妄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到萧渡，脸上立刻漾开一个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仙长，您看，它们发芽了。听说这星星草开了花，夜里会发出微光，像真的小星星一样。”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单纯的喜悦。

萧渡的视线从幼芽移到谢无妄脸上，看着他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和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眸色深沉。过了片刻，他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千年风沙的磨砺：

“生灵之道，在于引其性，顺其势，而非强加己愿。”

谢无妄愣住了。这是萧渡第一次，主动对他谈及“道”，谈及某种……超越日常琐碎的道理。他似懂非懂，却下意识地认真点头：“弟子……记下了。”

萧渡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殿内。

谢无妄却因他这句话，对着那盆嫩绿的幼芽，发了好一会儿呆。引其性，顺其势……萧渡是在教他如何种花，还是在隐喻别的什么？

他甩甩头，将这点疑惑压下。无论是什么，萧渡愿意开口与他说话，甚至愿意点拨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又过了几日，谢无妄在擦拭多宝阁更高处一件玉器时，脚下垫着的矮凳忽然一滑！他惊呼一声，身体失衡，眼看就要摔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将他稳稳地送回地面。谢无妄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萧渡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袖袍微拂，刚才那道力量正是源自于此。

“小心。”萧渡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谢无妄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出手相助而狂跳不止，脸上迅速飞起红晕，是真实的窘迫与后怕，混杂着受宠若惊的慌乱。“多……多谢仙长。”

萧渡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因受惊而微微泛红的眼角，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虚虚一引。多宝阁最高处那件谢无妄够不到的玉器，便轻飘飘地飞落下来，悬停在他面前。

“擦拭。”萧渡道。

谢无妄怔怔地接过那温润的玉器，指尖都在发颤。他低下头，不敢再看萧渡，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不是因为演戏，而是因为一种真实的、被强大存在庇护时产生的、混杂着安心与无措的悸动。

【情感波动值：40%。任务完成度：45%。】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节奏。

谢无妄却有些心乱。萧渡的出手，萧渡的指点，萧渡那偶尔流露出的、近乎“纵容”的态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他正在成功地、一步步地，走入这座冰山的内心。

可他付出的，那些看似真挚的关怀、喜悦、依赖，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玉器，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不能乱。他是谢无妄，他的目标是回家。

他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依赖与感激的笑容，开始仔细擦拭那件玉器，仿佛刚才的惊险与悸动，从未发生。

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殿门处那道玄色的、孤寂的身影。

星火已然燃起，在那片千年的冰原上。

而他，既是那执火的纵火者，却也仿佛感受到了那火焰传来的、灼人的温度。

戏，演得越来越真了。真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何处是戏，何处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