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蛛网

下颌处那一点隐秘的、属于萧渡指尖的冰冷与力道，仿佛烙印般留在了谢无妄的皮肤上，久久不散。连同那声压抑着震怒与后怕的“谁让你动手的”，一起，在他心头反复灼烧。

他成功了。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任务进度狠狠向前推进了一大截。百分之六十的情感波动值，像一道刺目的界碑，昭示着他离目标前所未有的近。

可谢无妄却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而粘稠的蛛网。每一次看似向前的挣扎，都只会被缠绕得更紧，更难以呼吸。

萧渡自那日后，似乎又恢复成了那座无懈可击的冰山。他不再提及那日的黑影，也未对谢无妄那“鲁莽”的维护再有只言片语。但谢无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笼罩着他的、名为“注视”的网，收得更紧了。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或漠然，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探究的专注。仿佛萧渡终于开始真正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闯入他永恒生命的、不合时宜的变数。

这日，谢无妄在整理外殿书架高处一些散落的、不知材质的古老卷轴时，脚下垫着的矮凳又是一滑！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重现。

然而，这一次，在他身体失衡的瞬间，甚至来不及惊呼，一股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便已稳稳托住了他的腰身，将他轻轻带落地面。

谢无妄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萧渡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眸光。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手臂甚至还维持着虚扶的姿势，玄色的袖袍几乎触及他的衣衫。

距离太近了。近到谢无妄能清晰地看到萧渡眼中自己小小的、惊慌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清冽冰冷的气息，如同雪松般将他笼罩。

“仙……仙长……”谢无妄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迅速漫上一层绯红，是真实的窘迫与无措。他想后退，身体却像是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

萧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从他泛红的脸颊，游移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轻轻咬住的下唇上。那审视般的专注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别的什么。

像是疑惑，又像是某种被强行压抑住的、细微的波澜。

他缓缓收回手，那冰冷的触感离开腰际的瞬间，谢无妄竟觉得那一小片皮肤仿佛失去了屏障，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凉。

“毛手毛脚。”萧渡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但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只是出手相助后便漠然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高处，并未动用灵力，而是亲自抬手，将几卷谢无妄够不到的、看起来最为古旧的卷轴取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这些，需以灵丝轻拂，不可沾凡尘。”他淡淡道，像是在吩咐，又像是在……教导。

谢无妄怔怔地接过那几卷触手冰凉、蕴含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卷轴，指尖都在发颤。“……是，弟子记下了。”

萧渡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仙长！”谢无妄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那近在咫尺的距离扰乱了心神，或许是那突如其来的“教导”让他心生妄念，他脱口而出，“您……您为何对弟子……？”

后面的话，他卡住了。为何什么？为何出手相救？为何纵容他的靠近？为何……似乎与初时不同？

他问不出口，也不敢问出口。只是睁着一双因为紧张和疑惑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望着萧渡玄色的背影。

萧渡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孤直，仿佛与这殿宇的阴影融为一体。

良久，就在谢无妄以为他不会回答，开始后悔自己冲动失言时，萧渡低沉平缓的声音，伴随着殿内微冷的空气，缓缓传来：

“或许因你……与众不同。”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彻底没入内殿的昏暗之中。

谢无妄僵立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几卷冰凉的古老卷轴，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七个字。

或许因你……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

是与这死寂殿宇的不同？是与那千年岁月中过往烟云的不同？还是……与他萧渡，有所不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恐慌、茫然与沉重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任务目标的认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进展！可这认可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情感波动值：65%。任务完成度：68%。】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像是在嘲讽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谢无妄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那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卷轴里，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发抖。

他知道，萧渡终于对他撤下了最后一道心防。那看似平淡的七个字，是比任何明确的回应都更致命的认可。

他成功了。他这只小小的飞蛾，终于成功地扑入了那冰山的核心，感受到了那内里或许存在的、一丝微弱的温度。

可他也彻底地，落入了那张由谎言、表演与或许正在滋生的、不受控制的真实情感，所共同编织的、巨大的蛛网之中。

进退维谷，挣扎徒劳。

他抬起头，望向内殿那深不见底的昏暗，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不属于演戏的恐惧。

不是对萧渡的恐惧，而是对……即将失控的他自己，和这注定走向毁灭的结局的恐惧。

戏，已近尾声。而他这个主角，却仿佛快要……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