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光下的触碰与贴近，像一道无形的界碑，将谢无妄的人生清晰地切割成了“之前”与“之后”。
“之前”，他是戴着面具的戏子，每一步都精心算计，每一分温柔都淬着剧毒。
“之后”，他依旧是戏子，面具却仿佛长进了皮肉，每一次心跳都混杂着谎言与真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罪恶与贪恋。
他不再刻意去“表演”依赖与倾慕。因为那份情感，已然如同藤蔓，缠绕了他整个心脏，稍一牵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他看向萧渡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柔软与挣扎，那里面盛满了水光，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萧渡将他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没有再做出那夜那般近乎逾越的亲近举动，但他落在谢无妄身上的目光，却愈发沉静，也愈发深邃。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的锐利，而是一种全然的、近乎包容的接纳。他默许了谢无妄所有无声的靠近，默许了他眼中日益浓重的痴缠与痛苦。
他甚至开始主动做一些小事。
比如，在谢无妄又一次望着那盆夜色中莹莹发光的“星星草”发呆时，他会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小撮闪烁着月白光华的土壤，极其自然地撒入陶盆中。那土壤蕴含着精纯的灵气，星星草微弱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明亮了几分。
比如，他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记载着山川风物或奇闻异志的玉简，随手放在外殿谢无妄常坐的蒲团旁。谢无妄起初不敢碰，后来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拿起翻阅，萧渡也从未阻止，仿佛那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这些细微的改变，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汇聚，几乎要将谢无妄溺毙。他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情里，一边感受着锥心刺骨的罪恶，一边又像即将渴死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滴甘霖。
任务完成度已至百分之九十六。系统的提示音变得越来越尖锐，像是有根钢针不断扎刺着他的神经。
【最终阶段准备启动。请宿主尽快引导目标前往“陨神崖”。重复……】
陨神崖。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不能再等了。
这日，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殿宇飞檐，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谢无妄的心也如同这天气，沉甸甸地透不过气。
他端着一杯新沏的灵茶，走入内殿。萧渡并未像往常一样静坐或阅卷，而是负手立于那扇巨大的、正对荒芜庭院的雕花木窗前，望着窗外沉郁的天色，玄色的背影孤直，仿佛与这天地间的压抑融为一体。
谢无妄将茶盏轻轻放在小几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开。他站在原地，看着萧渡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仙长……”
萧渡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天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显得愈发深不见底。他看向谢无妄，目光平静，似乎在等待他下面的话。
谢无妄迎着他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向往与些许怯意的、符合他“人设”的笑容，声音轻软，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弟子……弟子近日总听人说起那‘陨神崖’的七彩极光，据说乃是世间绝景，心中实在好奇得紧……”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渡的神色，继续道，“不知……不知仙长可否……带弟子前去一观？”
他说完，便迅速低下头，像是害怕被拒绝，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在屋檐窗棂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更衬得殿内静得可怕。
谢无妄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萧渡落在他头顶的目光，沉静，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良久，就在谢无妄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萧渡低沉平缓的声音，穿透了雨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为何执意要去那里。”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谢无妄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瞬！他猛地抬头，看向萧渡。
萧渡也正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质疑，只有一片了然般的沉寂。仿佛他早已看穿了他所有拙劣的表演，所有小心翼翼的铺垫，所有隐藏在“好奇”背后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了谢无妄的全身，让他四肢冰凉，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继续编织谎言，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在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肮脏心思的眸子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萧渡，看着他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脸，一股灭顶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戏，演到头了。
他完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演戏，而是彻底的崩溃与绝望。他站在那里，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萧渡静静地看着他流泪，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安慰。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翻涌着某种极其深沉而复杂的东西。
雨声渐沥，敲打着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萧渡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太轻，几乎被雨声掩盖。
他朝谢无妄走近了一步。
冰冷的指尖，抚上谢无妄布满泪痕的脸颊，替他拭去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你若真想看，”萧渡看着他盈满水汽、写满了绝望与迷茫的眸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承诺般的平静，“我带你去便是。”
谢无妄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答应？
萧渡没有解释。他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直望进他灵魂的最深处，望进那连谢无妄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黑暗的真相。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重新面向窗外连绵的雨幕，只留下一个孤直而莫测的背影。
“三日后，出发。”
谢无妄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感受着脸颊上残留的、那一点冰冷而灼人的触感，心中一片天翻地覆的茫然。
他答应了。
他明明看穿了一切，却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
【情感波动值：98%。任务完成度：98%。】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疯狂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胜利的尖啸。
可谢无妄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只感觉到，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正顺着他的脊椎，一点一点，爬满了全身。
问心之局，他输得一败涂地。
而那个他以为被蒙在鼓里的猎物，却早已站在棋局的终点，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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