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的味道，像一万条咸鱼在耳边开了一场为期三天的腐败研讨会。
沈渡站在悬崖边上，身上那件据说是用“月光鲸纱”织成的礼服，正以一种极其不礼貌的方式，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深海的湿冷。他怀疑这衣服在出厂前，可能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腌过。
他的正前方，站着他的未婚夫，顾临。这位仁兄身穿绣着扭曲符号的牧师袍，手里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刀尖正稳稳地对准沈渡的心脏。顾临的眼睛很好看，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深潭款，只可惜里面空荡荡的，像是两枚在福尔马林里泡了太久、忘了添加灵魂的生物学标本。
“沈渡，”顾临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死了三天的带鱼，“为伟大的、沉睡于深渊之下的主宰献上你的身心，这是无上的荣耀。”
沈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在顾临以及周围所有黑袍信徒庄严的注视下，张开嘴，打了一个巨大且真诚的哈欠。
“啊——唔。”
穿来这个鬼地方整整三个月了。天天不是吃带着血丝的生鱼片，就是听这群人形复读机念叨海底那摊烂泥里住着的、长了太多触手以至于可能需要专门购买触手保险的老头子。他真的，腻了。
在顾临那标本般的眼神出现一丝裂痕时，沈渡动了。他慢条斯理地伸手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质地古怪、仿佛用人皮鞣制而成的卷轴。然后，他“啪”地一声，将卷轴拍在了顾临那件沾着不明暗红色污渍的牧师袍胸口。
动作之熟练，像是在公司楼下快递柜拍响取件码。
“退婚。”沈渡言简意赅。
顾临：“……什么？”
“我说，退婚。”沈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跟一个理解能力欠费的实习生沟通，“这份《旧日婚书》即刻作废。本人沈渡，与你，以及你背后那个触手系老板，解除一切劳务……呃，婚约关系。”
悬崖边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信徒们的吟诵卡在喉咙里，发出类似水母被晒干时的噗噗声。
顾临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那表情，活像被一只隐形的大章鱼用触手狠狠抽了一巴掌。
沈渡没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招聘网站HR般的挑剔：“经过三个月的实地考察和岗位体验，我认为贵司——也就是你们这个‘深海绝望教派’——提供的‘祭品’一职，发展前景有限，企业文化过于阴间，且直属领导（指那位触手系）形象不佳，严重不符合我的职业规划。”
他顿了顿，在全体教徒呆滞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提出了自己的新需求：
“所以，我决定换个赛道。我的新目标是——找一个八块腹肌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失色。
不是比喻。是真的失了色。
翻涌的海浪瞬间平息，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天空那轮不祥的绿月，光芒骤然黯淡。脚下的悬崖开始轻微震动，细小的碎石沿着陡壁滚落，掉进下方那片突然变得漆黑如墨、死寂无声的海水里。
【警告！警告！目标意识体已苏醒！精神污染指数飙升！宿主快念《深海避咒》第三章第五节！】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沈渡脑子里疯狂拉响警报。
沈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念什么念，甲方的需求变了，我们的应对方案也得迭代更新。”
海面，开始隆起。
那不是波浪，而是一座真正的、血肉组成的山峦，缓缓从海底升起。黏滑的、布满吸盘的巨大触手破开水面，每一根都比远洋货轮的桅杆还要粗壮。难以计数的、散发着惨绿光芒的眼球在翻涌的海水中睁开，齐齐“望”向悬崖的方向。
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笼罩了整个世界，空气变得粘稠，仿佛充满了透明的胶质。除了沈渡，所有的信徒都已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开始口吐白沫，身体发生着不可逆的异变。
顾临跪在地上，狂热又恐惧地朝着那片蠕动升起的深渊顶礼膜拜：“伟大的主宰……您忠诚的仆从为您献上……”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从深渊中升起的无数触手，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将沈渡这个“祭品”卷走吞噬。它们反而极其轻柔地、近乎讨好地托起了一个“东西”，缓缓送到了悬崖边上，正对着沈渡。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黑发如夜，肌肤苍白，五官俊美得仿佛由亘古黑暗雕琢而成的男人。他紧闭着双眼，周身萦绕着来自深渊最底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最关键的是——他没穿衣服。
线条分明的胸肌，块垒清晰的腹肌，不多不少，正好八块。在惨绿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某种非人的、玉石般的光泽。
托举着他的那些巨大触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沈渡面前的岩石上，然后像完成了任务的忠诚仆从，缓缓沉入海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黑发美男，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尊刚刚出土的、属于某个失落邪神的完美雕塑。
现场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以及某个信徒因为刺激过度而发出的、细弱的抽泣声。
沈渡挑了挑眉，上前两步，蹲下身，仔细端详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商品”。他甚至伸出手指，在那冰凉的、坚硬的腹肌上，“咚咚”地敲了两下。
手感不错，像是最好的大理石。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彻底石化、仿佛下一秒就要风化成沙的顾临，露出了一个堪称“职业化”的微笑。
“你看，”沈渡语气轻松地说，“我就说嘛，只要需求提得明确，甲方爸爸还是讲道理的。这不，直接货到付款……呃，货到‘人’到了。”
顾临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世界观崩塌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那黑发美男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星云。被他注视着，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抽离、碾碎、化为虚无。
这双可怕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聚焦在沈渡的脸上。
沈渡面对这足以让凡人疯狂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简历投递后收到的第一个积极反馈。
他友好地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嗨，新老板？谈谈薪资待遇和五险一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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