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板的岗前培训

那双旋转着星云的眼睛，定格在沈渡脸上。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扔进了深海冰箱，冻得硬邦邦的。瘫软在地的信徒们连抽泣都忘了，一个个睁着惊恐过度的眼睛，活像搁浅的鱼。

顾临的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念什么咒语，却只发出漏气般的声音。

沈渡等了等，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打破了沉默。他保持着职业微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茶水间闲聊：

“看来您就是新任直属领导了？初次见面，我是沈渡。关于刚才提到的岗位变更申请……”

黑发男人——或者说，这位从深渊里新鲜出炉的“新老板”——缓缓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带着一种古老而优雅的韵律，仿佛他不是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而是坐在由骸骨与珍珠堆砌的王座。他依旧没有瞳孔的双眼扫过沈渡，然后，落在了沈渡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刚刚敲过他腹肌的手指上。

“触碰……”他开口了。声音很低沉，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带着深海的回响与无数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呓语，“……需要代价。”

沈渡脑子里的系统已经快死机了，警报声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黑板：【警告！检测到高位格存在直接精神链接！污染等级：深渊级！建议立即切断连接！建议立即……】

“闭嘴，正在谈判。”沈渡在心里呵斥系统，面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好奇，“代价？贵司的《员工手册》里包含这项‘肢体接触补充条款’吗？如果有，请出示一下书面文件，我需要评估一下这项条款的合理性。”

新老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星云旋转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困惑？

“书面……文件？”脑海中的回响带着明显的迟疑。显然，这位古老存在的词典里，没有“劳动合同法”这个词条。

“对啊，”沈渡理所当然地点头，开始掰着手指数，“《旧日支配者与祭品劳动关系认定书》、《跨界岗位职责说明书》、《薪酬福利与五险一金确认函》……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解除旧婚约暨确立新关系协议书》。这些都是基本流程。”

他每说一个文件名，新老板眼中的星云旋转就慢上一分，到最后，几乎要停滞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宕机”的表情。

旁边的顾临终于从世界观崩塌的废墟里扒拉出了一丝神智，他嘶声喊道：“渎神！你这是对伟大主宰最卑劣的渎神！主宰，请降下神罚，将这个狂妄的……”

新老板甚至没有看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指。

顾临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被禁言，而是他整个人，连同他身上的牧师袍，开始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明灭闪烁起来。他的轮廓变得模糊，色彩迅速褪去，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他变成了一幅粗糙的、只有黑白两色的、印在空气里的……简笔画。

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

“简笔画·顾临”晃了晃，轻飘飘地从原地脱落，打着旋儿，被卷进了漆黑的海水里，连个泡泡都没冒。

全场死寂。

剩下的信徒们集体僵住，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生怕下一个被“二次元化”的就是自己。

沈渡眨了眨眼，看着顾临消失的方向，由衷地赞叹：“哇哦，无纸化办公？环保是挺环保的，就是流程有点过于精简了，HR那边不好存档吧？”

新老板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沈渡。那星云眼眸中，困惑已经被一种浓厚的、近乎探究的兴趣所取代。他似乎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类，和他认知中那些要么疯狂跪拜、要么尖叫逃跑的生物，完全不属于同一个物种。

“你，”他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审视，“不怕？”

“怕？”沈渡歪了歪头，表情纯良，“领导，在现代企业管理中，‘恐惧’是一种低效的情绪驱动模式。我们应该致力于建立基于共同目标和相互尊起的健康雇佣关系。当然，前提是薪酬福利到位。”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他那件仿佛被福尔马林腌入味的礼服内衬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他熟练地翻开本子，舔了舔笔尖——这个动作让新老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唰唰写了起来。

“这样吧，领导，”沈渡一边写一边说，语气充满了解决问题的诚意，“既然正式的合同文件贵司可能暂时无法提供，我们可以先签一份《临时劳务协议》和《保密及竞业限制承诺函》。您看，您刚刚处理掉那位前同事……呃，前未婚夫的手段，就涉及商业机密，我得确保自己不会外泄，对吧？”

他写完了，将笔记本递到新老板面前，页面上是工整的字迹，标题赫然是《关于与深渊主宰（暂定名）建立临时合作关系的框架协议（草案）》。

新老板的视线落在那个“（暂定名）”上，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拂着他漆黑的发丝，身后是依旧翻涌着不祥暗流的墨色大海。他看着沈渡，看着那双清澈的、写满了“公事公办”的眼睛，再看看递到眼前、还带着人类体温的笔记本。

良久，那脑海中的回响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辨明的情绪。

他伸出手，接过了笔记本。他的手指修长苍白，指甲是近乎透明的深海蓝。

“……可。”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在平静的深海里，投下了一颗足以引发海啸的巨石。

沈渡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实而灿烂：“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来梳理一下第一项工作内容，以及对应的资源支持……”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快要吓晕过去的信徒，也无视了脑海中系统持续不断的、已经带上了哭腔的警报，开始热情洋溢地为他这位来自深渊的“新老板”，进行上岗前的第一次“工作流程宣导”。

海面上的绿月，似乎都因为这幅荒诞的场景，而微微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