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四、

从鄂顺的营帐出来，殷娈收起了方才温柔小意的浅笑，眼底已然凝结起了厚厚的冰霜，殷娈立在晚风中，任由微凉的风吹散周身沾染的，属于鄂顺的气息

殷娈拐去灶营时，伙夫刚好收拾完锅灶，见是公主连忙行礼

殷娈方才本宫命人吩咐你准备的吃食都备好了？

伙夫端起一旁的食盒递来

万能【伙夫】回公主殿下，已经准备好了，酱肉炊饼和一碗温好的酒

殷娈打开食盒，温好的酒没用宫中精细的器皿装着，反而是军营中的粗陶碗，酱肉上淋了点她送来的宫制酱汁，旁边还放了点脆爽的腌菜，刚好压一压肉的腻味

殷娈做得很好，回头去找婢子阿月领赏

说完，也不等伙夫应答，殷娈拎着食盒便往崇应彪的营帐走去，夜露浸得靴底有些发潮，殷娈垂心里算得清楚，崇应彪那点嘴硬的傲气，最受不住的就是“特意”，那她偏要做足“顺手捎来”的样子，把他没尝到过的“用心”裹着刺递出去

让他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拼命抓住这点光

帐帘被轻轻掀开，声音不大，却像石子砸在崇应彪绷得发紧的神经上，他攥着腰刀的手猛一僵，看向来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耳尖又泛了红，扯着嗓子装不耐烦

崇应彪你又来做什么！

殷娈没理他，这是缓缓走入帐内，将食盒往案上一放

殷娈我怕崇千夫长饿晕在帐内，回头又要被人说我这公主苛待了质子，平白坏了名声

帐内果然如殷娈所说，没有几盏灯，甚至要比鄂顺的营帐潦草不少，想来离家的时候没人在意，便没给他带什么东西

崇应彪整个人缩在暗影里，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晕，瞪着眼看着殷娈

崇应彪不用你假好心！本将不饿！

可话刚说完，肚子就十分不给面子的发出了“咕”的一声，他瞬间僵成了块石头，攥着衣摆的指尖都泛了白

殷娈像没听见似的，掀开了食盒盖子，酱肉的油香混着腌菜和酱汁的酸甜味在空气中漫开

殷娈别嘴硬了，灶营省的酱肉总比你那些冷干粮好吃些，这肉上淋了点宫里面的酱汁，酸甜口的，配着腌菜，省的你吃完腻的慌，还有碗温酒，免得你吃噎着了，帐里连口热水都没有

说完，殷娈把陶碗向他跟前推了推，崇应彪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向后缩了缩，却又忍不住飘碗里的肉菜，宫制的酱汁，他从没尝到过，香的勾人

崇应彪谁稀罕你的破酱

崇应彪更着脖子到案前坐下，捏着筷子的手还有些抖，夹了块肉火急火燎的塞进嘴里，结果被烫的皱眉，可他又舍不得吐掉，只能在嘴里焦急的打滚儿

殷娈见状将手伸到崇应彪的嘴边

殷娈快吐掉

崇应彪看着素白的小手一怔，囫囵的嚼着嘴里的肉，将殷娈的手按了下去，细腻的触感还让他不自觉的摩挲了几下，含糊开口

崇应彪你一个女儿家也不嫌脏，这肉勉强入的了口，吐了岂不是浪费

殷娈撑着下巴瞧着他，眼尾擒了笑意，说出口的话仍然带着软刺

殷娈那就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方才叫嚷着“共赴极乐”的劲儿呢，怎么现在蔫儿的跟没开屏的孔雀似的

崇应彪被这话噎的呛了一下，刚要反驳，就见殷娈将温酒往自己手边推了推，指尖还不经意的拂过了他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像火星子落在他的心上，耳根子也如火烧般“噌”的泛起了红，崇应彪端起酒碗，声音不自觉的压低了几分

崇应彪多，多管闲事

等崇应彪扒完饭，殷娈就要拎起食盒离开，却被他措不及防的扯住了衣角，崇应彪做完这个动作，自己都愣住了，他下意识不希望殷娈离开，意识到这点他的耳尖红的滴血，嘴硬道

崇应彪这，这食盒明早本将自己去送，免得让人说本将欺负女人

殷娈笑了笑，将食盒放下，没戳穿他的那点别扭

殷娈知道了，崇千夫长可莫要舍不得还，回头抱着食盒说“本将才不稀罕”

帐帘被风吹动，殷娈的身影逐渐没入夜色，崇应彪盯着案上的酒碗，指尖仿佛还有她残留的温度，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掀开帐帘吼道

崇应彪谁舍不得了！本将才不稀罕

帐外无人应声，他端着酒碗，碗里的酒，都像在散发甜味

帐内的灯芯烧的只剩了豆大点的光，崇应彪在攥着被子再次翻身，褥子都被他蹭的起了褶皱，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多年，可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他连看到账顶的破洞都觉得碍眼

崇应彪紧紧盯着破洞，指尖不自觉的蹭过刚刚殷娈碰到过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使得他心口又痒又躁

崇应彪不就是碗酱肉么

崇应彪咬着后槽牙咕哝出声，宫里头的酱汁怎么能比粗盐香那么多？还有她伸手接自己要吐掉的肉时、将酒碗推向自己时她弯着的眼睛就像是月牙，嘴里的话都带着刺，可偏偏还要给自己递上温热

白天的画面也疯狂的钻入他的脑海，她扯着鄂顺袖口时的软笑，戳穿他手抖时的促狭，还有掀开帐帘时带进来的夜风，裹着点她身上的梅子香

崇应彪她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招

崇应彪攥紧了拳，质子营里谁不是各怀心思，殷娈是殷寿的养女，接近他们这群质子能有什么好心？可他又想起她递腌菜时的话，“省得你吃腻着”，那语气明明带着刺，却偏偏带着他从没尝过的被人在意的滋味

他长这么大，除了骂他“没出息的儿子”，就是拿他当靶子使，谁会管他吃没吃饭、会不会噎着腻着？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被人在乎是什么滋味

崇应彪蒙在被子里的呼吸越来越乱，到最后干脆把被子踹开，盯着帐顶的破洞咬牙

崇应彪殷娈那女人，肯定是故意的！本将才不会上她的当！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殷娈带给他的温度，正如同火焰烧近了他早已冷硬麻痹的心脏，就连今晚的月光，都要比往常烫人

另一边，帐帘落下时，殷娈从袖中拿出鄂顺送的玉簪子，那是鄂顺用心雕刻了一下午的成果，触手还带着少年人的温软，殷娈仔细地用帕子擦了擦，最后将它搁在锦盒里，她不能心软

殷娈鄂顺…

殷娈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划过锦盒表面

殷娈重情是软肋，善恶分明更是大忌

今晚他的安抚是真心，这份真心，刚好能做殷娈埋种子的土，不必明说恶，让他自己从细枝末节里品，等种子发了芽，他自然会站在“善”的那侧，而殷娈，就是他认定的“善”

殷娈还有…崇应彪

念出名字时，殷娈眼底漫开点势在必得的光

他哪里有什么善恶，经历过这样的幼年，崇应彪早把‘对错’换成了‘利弊’

今晚他扯袖角的慌乱、嘴硬里的藏不住的在意，都是饿极了的人见着糖的模样，他要的从来都只是“被看见”，往后不用跟他讲是非，只消在他嘴硬时递碗热汤，再笑着补一句“也就我惯着你这臭脾气”，等他上瘾了，哪怕知道是火坑，他也会心甘情愿跳进来，做自己最利的刃

三人纠缠的影子越紧，她离殷寿的脖子就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