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夜
父亲和母亲都在海外,那个名为姜年柏的、他曾经仰慕后又憎恶的兄长,也早已带着与家庭的裂痕搬离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年竹一人
晚自习归来,打开玄关的灯,光线只能驱散一小片黑暗
他径直回到自己二楼那间一尘不染的房间
洁癖让他习惯性地将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唯有窗台上几只被室内灯光吸引、不断撞击玻璃的夜行昆虫,扰乱了这份绝对的秩序
他微微蹙眉,走上前,准备将窗帘拉严
就在指尖触碰到布料时
一个身影,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猛地撞向了窗外那盏昏黄的路灯灯罩,发出沉闷得令人心惊的响声
年竹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那身影顺着玻璃外壁滑落,重重跌在他窗台外侧的水泥沿上,彻底暴露在房间漫出的光线里
那不是人,但也绝非普通的昆虫
他拥有近似人类的少年体型,却更加瘦小、单薄,仿佛长期营养不良
然而,从他背部肩胛骨的位置,生着一对巨大得不成比例的、属于蚕蛾的苍白翅膀,此刻无力地垂落着,覆着细腻的鳞粉,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他的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丁质般的苍白甲壳,像一件不合身的、未完成的胸甲,隐约露出下面属于人类少年的纤细腰身和锁骨的轮廓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依稀能辨出清秀稚嫩的五官,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近乎病态的苍白
但那双眼睛,巨大、纯粹漆黑、没有任何高光或眼白,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墨,此刻正倒映着房间的光,充满了溺水者般的恐惧与一种原始的哀求
他在剧烈地颤抖,纤细的、覆盖着细微绒毛的手臂紧紧扒住窗沿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更深的苍白,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没有再次滑落
年竹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源自他内心深处对昆虫近乎痴迷的探究欲,以及……一种猝不及防撞见某种巨大痛苦与异常的震动
这瘦小的、非人的存在,身上散发着一种极致的脆弱与濒临破碎的美感
他抬起脸,那双漆黑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眼睛穿透玻璃,牢牢锁定了年竹
他没有攻击,也没有试图破窗而入,只是用一种带着奇异震颤、仿佛翅膀高速摩擦空气的声音,微弱地传递进来
“光……对不起……让我……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像是本能在驱动,又像是残存的意识在恳求,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礼貌
年竹僵立在原地
理智和洁癖同时尖叫着让他立刻拉上窗帘,隔绝这不明且可能不洁的生物
但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是强烈到压倒一切的好奇
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对这美丽又痛苦存在的震撼
又或是仅仅因为眼前这存在展现出的、与他自身被遗弃在这空屋中的处境隐约相似的孤独与脆弱?——钉住了他的脚步
窗外,是寂静无人的街道,是无人知晓的暗夜
窗内,是一个被独自留在这座空洞宅邸中的少年
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和一个正在无声崩坏、渴望光热的、非人的存在
年竹看着那蚕蛾般的少年将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瘦小的身体因为喘息和痛苦微微起伏
姿态脆弱得如同秋日最后的、即将破碎的蝶蛹
他最终没有拉上窗帘
也没有打开窗户
他只是沉默地,向后稍退一步
让房间里更多的光,流淌到窗台上,笼罩住那个不请自来的、痛苦的访客
关于生命、关于异类、关于存在的疑问,伴随着夏夜微咸的空气,悄然潜入,无声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