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年竹的生活规律被彻底打破
他依旧上学、放学,但脚步总是比平时匆忙几分
推开那扇寂静的家门时,心中竟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牵绊
他会先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窗台,确认那抹苍白的影子是否还在
然后才会像完成某种仪式般,放下书包,开始他沉默的“研究”与“守护”
他很快发现,那蚕蛾少年极度畏冷
夏夜并不寒冷,但那具瘦小的、半人半蛾的身躯却总是在无法自控地轻颤
于是,年竹做了一个与他平日性格有些相悖的举动
他将那盏原本放在书桌中部的台灯,挪到了紧挨着窗户的桌角,让它的光芒能毫无保留地、温暖地倾泻在窗台那片狭小的空间
他甚至拆下了灯罩,只为了光线能更直接、更炽烈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观察着
光线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反应
蚕蛾少年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向光源靠近,将他苍白的面颊和纤细的、覆盖着细微绒毛的手臂贴上玻璃
他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颤音,那双纯黑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种近乎安心的神色
但他依旧脆弱,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年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
他注意到对方身上那层几丁质甲壳似乎在缓慢地增厚、蔓延,像一种不受控制的石化病
侵蚀着那仅存的人类特征
那双巨大的蛾翅也时常无意识地展开,露出上面繁复而诡异的眼状纹路,但更多时候是无力地垂落着
鳞粉在灯光下闪烁
交流依旧困难,隔着那层坚硬的玻璃,如同隔着一个世界
年竹尝试过在窗上哈气,用手指写下简单的字,如
“水”、“痛?”、“名字?”
对方似乎能理解一部分,但无法做出复杂的回应,只能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他
或者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年竹依稀辨认出,他似乎对“光”和“谢谢”有反应
第三天下午,年竹放学回来时,发现窗台上的小碟子空了,但蚕蛾少年的状态却明显更差了
他蜷缩在角落里,翅膀紧紧裹住自己瘦小的身体,几乎与苍白的窗台融为一体
当年竹靠近时,他才微微动了一下,抬起头
那双纯黑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洞,甚至带上了一丝……兽性的茫然
他看向年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痛苦和哀求,偶尔会闪过一丝原始的攻击性,但很快又被残存的理智压下去,转化为更深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他似乎在用最后的意志力,对抗着体内那股想要破坏、想要吞噬的本能
年竹的心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
他放在窗台上的那点清水和蜂蜜,对于这急剧的恶化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那天晚上,年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桌前看书到很晚
他早早关了房间的主灯,只留下那盏紧挨窗户的台灯,散发着孤寂而温暖的光
他自己则抱膝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与窗外那个挣扎的灵魂,仅一墙之隔
夜色渐深
窗外存在偶尔发出的、压抑的、仿佛骨骼在错位重组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剧烈而痛苦的撞击声响起
年竹猛地抬头,看到蚕蛾少年正用头一下下撞着玻璃,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的眼神彻底被兽性的混乱占据,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些不明的、带着莹光的液体,滴落在窗台上
他要彻底失控了
年竹下意识地站起身,手掌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似乎想阻止,又似乎想传递某种力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做什么?
就在那蚕蛾少年似乎要再次撞向玻璃时,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纯黑的眼睛对上了年竹隔着玻璃按上来的手掌,对上了年竹那双总是冷淡、此刻却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竟然艰难地回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停止了撞击,瘦小的身体剧烈起伏,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年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年竹多年后都无法完全解读——有解脱,有感激,有歉意,有对光最后的迷恋,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最终屈服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退,展开了那对巨大而苍白的翅膀
他没有再看年竹,而是仰起头,望向了远方
越过城市的屋顶,在夜空的尽头,是广场方向那如同小型太阳般炽烈燃烧的氙气探照灯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遥远,如此灼热,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却也对他散发着无法抗拒、终极的吸引力
他最后振动了一下翅膀,鳞粉在台灯的光晕中如星光般散落
下一刻,他瘦小的身影如同一支离弦的苍白的箭,决绝地、笔直地、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他最终归宿的、致命的光明
年竹甚至没能看清他最终是如何消失的
他只看到远处那团光晕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吞噬了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虫,随即恢复了常态
夜,重新变得死寂
年竹站在原地,手掌依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许久没有动弹
窗台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小碟子,以及……
一片边缘带着细微焦痕、触手冰凉而坚韧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翅鳞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声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