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点热意撞进高二（3）班的窗，粉笔灰在斜斜的阳光里飘成细小的星子。李老捏着半截白粉笔往讲台上一搁，指节敲黑板的声音脆得像掰断冰棱：“吵得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都把话头拧拧——新同学，进来让他们认认脸。”

门口的少年应声抬步，黑色书包带在白衬衫肩上压出浅痕，冷白的皮肤衬得领口那颗纽扣格外亮。“牧安，七中过来的。”李老笑着扬下巴，指尖点了点后排靠窗的空位，“江时旁边那地儿空着呢，去跟咱们‘班长标杆’做邻居。”

江时正转着笔跟张磊咬耳朵，闻言抬眼——这人长得扎眼，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股和教室格格不入的矜贵，路过课桌时，前排沈伊莉和钟悠悠的嘀咕声像蚊子哼，他却连眼皮都没掀。

“同学，借个道。”牧安的声音偏冷，尾音落得轻，像风刮过玻璃。

江时手肘撑着桌沿往旁挪了挪，笔在指尖转了个花：“七中‘牧天才’？听说你竞赛奖拿得能堆成小山？”

牧安没接话，拉开椅子坐下时，指尖碰到书包里的笔记本——不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封皮是暗纹的，江时扫了眼，认出是个价格能顶他两个月零花钱的牌子。他翻页的动作顿了顿，前排陈宁和顾半夏凑在一起的笑声不大，却像细针戳进安静里，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江时嗤笑，这人哪是高冷，分明是嫌教室里的“烟火气”太吵。

下课铃刚炸响，张磊和李焕就窜到后排。李焕拍着牧安的桌沿，副班长的热情快溢出来：“牧天才！我李焕，跟江时是铁子！”张磊点头如捣蒜，眼睛直勾勾盯着牧安的书包：“这牌子我在杂志上见过，贼贵！”

序知也揣着本习题册走过来，推了推银框眼镜轻声问：“你好，我是序知，听说你数学竞赛很强？这道解析几何题……”

“对了！”李老突然折回来，手里捏着张寝室分配表晃了晃，“牧安，寝室按‘就近原则’，跟江时、张磊、李焕挤206，先磨合着。”

序知的话音卡在喉咙里，手里的习题册还没完全递出去，就被李老的声音截了胡。他推了推眼镜，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李老手里的寝室表，悄悄把习题册往身后收了收，只留笔尖露在外面。

牧安听到“206”三个字时，翻笔记本的手指顿了顿——他昨晚特意让管家查过学校寝室的配置，四人间带独立卫浴，不算差，只是……他抬眼扫了眼江时，对方正靠在椅背上转笔，嘴角挂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只等着看戏的猫。

“卧谈？”牧安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是偏冷，“聊什么？”

张磊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聊球赛啊！聊游戏通关秘籍！还能聊班里的八卦——比如上次李老被教务处叫去，说是因为板书太抽象，学生投诉看不懂！”

“张磊！”李焕赶紧捂他的嘴，却没拦住后半句飘进李老耳朵里。李老眼睛一瞪，手里的粉笔头精准砸向张磊的胳膊：“臭小子，上课偷听墙根是吧？这周值日你多扫一天走廊！”

张磊苦着脸求饶，江时在旁边笑得肩膀都抖。牧安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眉峰没皱，反而觉得刚才像细针戳耳朵的笑声，好像没那么刺耳了——比家里永远安安静静的客厅，多了点活气。

“行了，别闹了。”李老收起寝室表，又拍了拍牧安的肩膀，“206那几个都是靠谱的，江时是班长，有事儿找他。明天把住校用品带来，别迟到。”

牧安点点头，算是应下。李老刚走，序知又凑过来，这次把习题册递得快了些：“牧安同学，那道题……”

“我看看。”牧安接过册子，指尖碰到纸页上序知画的辅助线，歪歪扭扭却标注得仔细。他没说话，从笔袋里掏出支黑色水笔，在题旁空白处画了条新的辅助线，又写了两行公式：“用这个思路，第三步换种代入方式，能省一半计算量。”

序知眼睛一亮，盯着公式看了两秒，立刻掏出草稿纸演算：“对！这样就通了！谢谢你！”

江时在旁边看得清楚，牧安讲题时没像平时那样惜字如金，步骤写得比给自己讲竞赛题还详细。他挑了挑眉，撞了撞牧安的胳膊：“哟，对序知这么有耐心？”

“他标注得认真。”牧安把习题册还回去，语气平淡，“不像某些人，做题爱跳步骤，错了还嘴硬。”

江时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随堂测漏符号的事，嗤笑一声：“行啊，才一天就敢怼班长了？信不信我给你记考勤？”

牧安没接话，只是翻开自己的暗纹笔记本，指尖在某一页停顿——那页写着几道未完成的竞赛题，旁边却多了行小字：“206，江时（欠揍）、张磊（话多）、李焕（护短）、序知（认真）。”

这时，放学铃响了。张磊和李焕拎着书包就往外冲，回头喊：“江时！牧安！快点！去晚了食堂糖醋排骨就没了！”

序知也收拾好东西，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我先去图书馆，明天再问你题。”

江时把笔扔回笔袋，站起身：“走了，天才同桌，带你去尝尝我们学校的‘招牌硬菜’。”

牧安跟着站起来，黑色书包带又在肩上压出浅痕。他看着江时走在前面的背影，校服外套敞着，书包带歪在一边，脚步轻快得像踩在风里。犹豫了两秒，他悄悄加快脚步，跟江时并肩走出教室——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提前写好的“绑定”剧本。

食堂的玻璃门被张磊撞得哐当响，刚进门就听见他扯着嗓子喊：“阿姨！糖醋排骨留两份！”江时跟在后面笑骂：“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转头却看见牧安站在门口没动，正盯着墙上贴的“今日菜单”看，眉头微蹙。

“怎么？嫌食堂太挤？”江时走回去撞了撞他的胳膊，“我们学校食堂就这条件，比不了你家的私人厨房。”

牧安收回目光，没否认，只是跟着江时往里走。食堂里人声鼎沸，餐盘碰撞声、说话声混在一起，他下意识往江时身边靠了靠——比教室里更浓的“烟火气”涌过来，却没像早上那样觉得刺耳，反而有点暖烘烘的。

张磊和李焕已经占好了位置，桌上摆着两盘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快坐！”张磊把一块最大的夹进江时碗里，又给牧安也夹了一块，“牧天才，尝尝！这可是我们食堂的‘镇店之宝’，每天限量供应！”

牧安看着碗里裹着浓汁的排骨，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咬了一小口。甜腻的酱汁在嘴里散开，肉质软烂，和家里厨子做的清淡口味完全不同，却奇异地不难吃。他没说话，又默默吃了第二口。

江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天才少爷”，也不是那么难伺候。他低头扒拉着米饭，忽然听见邻桌有人在议论：“那不是七中转来的牧安吗？听说科科满分，就是性格有点冷。”

“长得是真帅，就是看起来不好接近……”

江时抬头，刚要开口，就见牧安轻轻踢了踢他的脚，示意他别在意。“不用理他们。”牧安声音很轻，“以前在七中也这样。”

江时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了一块给牧安：“多吃点，明天就要搬去寝室了，得攒点力气收拾东西。”

牧安没拒绝，默默接了过去。

吃完饭，四个人一起往宿舍走。路上，张磊和李焕一直在讨论晚上卧谈要聊什么，序知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牧安走在江时身边，看着路灯下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是孤单，也不是热闹，而是一种很舒服的自在。

走到宿舍楼下，张磊和李焕先上去了，序知也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只剩下江时和牧安两个人站在楼下。

“明天早上我帮你搬东西？”江时忽然开口。

牧安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了，管家会来帮忙。”

江时“哦”了一声，没再坚持。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江时忽然笑了：“牧安，你说我们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

牧安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们没打过。”他认真地纠正。

江时被他逗笑了：“我是比喻！比喻懂吗？”

牧安看着他笑弯的眼睛，嘴角也微微弯了一下：“懂。”

那天晚上，江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牧安吃排骨时犹豫的样子，想起他被人议论时淡然的表情，想起他嘴角那抹极淡的笑。他忽然觉得，这个叫牧安的转校生，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高冷，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而牧安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平静。他想起食堂里甜腻的糖醋排骨，想起江时递过来的那块排骨，想起四个人一起走在路灯下的场景。他拿出手机，给管家发了条信息：“明天搬去学校寝室，不用带太多东西，简单点就好。”

发完信息，牧安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他忽然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搬进206寝室，期待和江时、张磊、李焕一起度过的高中生活。

这个高二，好像真的会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