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在坠落。
失重的感觉包裹着他，舞台刺眼的灯光在头顶迅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下方幽深、布满冰冷机械的黑暗。耳畔粉丝的尖叫和音乐的轰鸣，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变成一种怪异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被冻结。
就在零点几秒前，他脚下的升降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猛地塌陷。在身体失衡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队友沈哲惊恐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纯粹是肌肉记忆和某种深植于心的本能，左航用手肘在沈哲腰侧巧妙地一推，将队友推向安全的舞台区域，而他自己，则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更彻底地坠向黑暗。
“左航——！”
惊呼声、哭声、金属断裂的余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短暂的真空感知。
然后——
“砰！”
一声闷响。他摔在了堆积着缓冲海绵和线缆的平台上，不算太高，但足以让全身骨头都发出抗议的哀鸣。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黑暗，混杂着机油和灰尘的气味。
头顶上方，是那个被他身躯砸出的不规则缺口，炫目的灯光从中漏下，像一道探照灯柱，将他囚禁其中。他能听到上方混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
有那么一瞬间，左航只想闭上眼睛，躺在这片无人可见的黑暗里，让疼痛和疲惫将他吞噬。
但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用手撑起身体。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他抬头，看向那道光亮的缺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他必须上去。
他抓住旁边冰冷的金属支架，借力向上攀爬。当他的手再次扒住舞台边缘时，上方传来一阵更剧烈的惊呼和抽气声。
他用力，撑起身体，有些狼狈但依旧竭力维持着姿态，重新回到了万众瞩目的灯光下。
全场有刹那的死寂，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呼喊着他的名字，夹杂着哭喊。
左航站直了。演出服沾满了灰尘，手肘处的布料撕裂，渗出的鲜血在白色衣袖上染开刺目的红。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呼吸还有些急促。
但他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首先寻找沈哲，看到对方安然无恙，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着他。他几不可见地微一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他转向最近的一个摄像机镜头，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疼痛、歉意和无比坚韧的笑容。
他甚至，对着全场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左航！左航！左航！”
粉丝的声浪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顶棚。
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此刻才像反应过来一般，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簇拥着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带离了舞台。
完美的偶像。连坠落和重返，都像一场精心设计、赚人热泪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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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一片兵荒马乱。
“让开！医生！医生呢！”
“联系最好的医院！做全面检查！”
“封锁消息！不，不是封锁，是引导！立刻准备通稿，强调他的敬业和勇敢！”
“热搜！快看热搜！”
左航被按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队医紧张地处理他手肘和膝盖的伤口。消毒药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但他只是抿着唇，眼神放空地看着对面镜子里那个狼狈又陌生的自己。
经纪人李姐在一旁对着电话咆哮，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霍氏集团的高层也亲自打来了电话，询问情况。
一片嘈杂中，左航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航哥，怎么样？很疼吗？”沈哲挤开人群蹲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担忧和后怕，“你刚才……干嘛推开我！太危险了！”
左航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小伤。你没事就行。”
他的目光越过沈哲的肩膀，落在休息室门口。一个陌生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安静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套裙，身姿挺拔，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锐利，像是在分析一场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偶尔滑动一下屏幕，与周围慌乱、激动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是谁？新来的宣传？不像。
左航的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那女人并没有闪躲，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流露出同情或关切，只是平静地回视了他一秒，然后微微颔首，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平板。
那眼神，像手术刀，精准而冰冷。
“她是谁？”左航低声问旁边的助理。
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声回答：“好像是公司新聘请的危机公关顾问，姓郑，叫郑祥宇。听说很厉害，专门来处理这次事件的。”
郑祥宇。左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时，经纪人李姐挂了电话，快步走到郑祥宇面前，语气急切：“郑小姐，情况你都看到了，外面现在……”
“李经纪，”郑祥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我需要事故现场的详细技术报告，升降机维护记录，以及从彩排到事故发生前所有接触过舞台设备的人员名单。现在。”
她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另外，”她目光转向左航，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左先生，在你接受完必要的医疗处理后，我们需要单独谈十分钟。关于你坠落后到重新爬上舞台之间的所有细节，以及你当时的感受。”
左航微微一怔。所有人都只在关心他的伤严不严重，形象有没有受损，后续工作怎么办。却没有人问过他，坠落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这个叫郑祥宇的女人，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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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最终还是举行了，尽管气氛有些微妙。左航手肘缠着绷带，出席了宴会，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周旋于宾客之间，仿佛几个小时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霍总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和前世类似的话，赞赏他的“临危不乱”和“队友爱”。
左航微笑着应承，心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宴会结束后，他回到那个位于顶层的、被称为“家”的豪华公寓。和前世一样，他第一时间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将城市的璀璨夜景隔绝在外。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倒在沙发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手肘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心里某个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拿出那个私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静静地躺在那里。
「表演很精彩，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左航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股冰冷的、被窥破秘密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这一次，比前世更清晰，更让人心悸。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这个巨大、奢华却空洞得可怕的“牢笼”。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让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盯着那条短信，仿佛要透过屏幕，看清背后那个发信的人。
是谁？
他颤抖着手指，想要回复，想要质问，但最终，他还是像前世一样，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不能回。这是一个陷阱。他知道。
但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后台那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女人的身影——郑祥宇。
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或许……她会是那个变数？
左航拿起工作手机，找到经纪人李姐的微信，输入了一行字：
「李姐，帮我约郑祥宇小姐，明天上午，我想和她详细谈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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