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左航按照郑祥宇的“提醒”，收敛了那份过于真实的疲惫，将“脆弱感”精准地控制在表演的尺度内。摄影师很满意，称赞他“悟性极高”。只有左航自己知道，那份被强行压下去的沉重，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封存在了完美的面具之下。
收工时已是深夜。保姆车行驶在回公寓的路上，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划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助理在旁边小声核对明天的行程，左航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轻蹙的眉头泄露了他并未安宁的心绪。
那条未知号码的短信，郑祥宇冷静的分析，论坛上暗流涌动的猜测……像无数细小的蛛丝，缠绕着他，渐渐收紧。
回到那间空旷冰冷的公寓，他照例先拉上所有窗帘。动作却比平时慢了一拍，目光在窗外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上停留了片刻。郑祥宇说的对，他是左航，是那个即使坠落也要自己爬上来的人。软弱，是奢侈品。
他走到吧台边，想倒杯水，目光却落在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白色纸盒上。
那不是他的东西。
包装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快递单。就像是被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这里。
左航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升。他公寓的安保极其严格，除了固定的保洁和极少数信任的工作人员，外人根本进不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盒子，只是死死地盯着它。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几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了公寓门口的实时监控录像回放。快进，扫描……下午三点十七分，一个穿着某知名生鲜配送平台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配送员，拎着这个纸盒，输入密码，打开了公寓大门，将盒子放在了吧台角落，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可疑动作。
左航立刻拿起工作手机，联系了物业和负责他日常采买的助理。得到的回复是，今天并没有预定任何生鲜配送，物业也确认并未放行任何未登记的配送人员。
那个配送员是假的。
左航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再次看向那个安静的纸盒，它仿佛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没有犹豫，用工作手机拍下纸盒的照片和那段监控录像的截图，直接发给了郑祥宇。附言简短：「我公寓里出现了来历不明的包裹。配送员身份可疑。」
发送完毕，他退出聊天界面，手指悬在那个只存了“郑”一个字的私人号码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
“喂。”郑祥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刚从工作中抽离的沙哑，但依旧镇定。
“是我，左航。”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我发到你工作号上的东西，看到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像是在快速浏览信息。
“看到了。”郑祥宇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绷紧的锐利，“不要碰那个盒子，左航。现在，立刻，远离它，到离门口最近的房间去，关上门。我马上联系安保部门和你公司的高层，同时报警。”
她的指令清晰、迅速，不带丝毫迟疑。
“报警？”左航的心猛地一沉。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未知来源的包裹，假冒配送员突破严密安保……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骚扰。”郑祥宇语速很快，“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现在，按我说的做。”
她的冷静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左航心头那点侥幸的火焰，却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跳平稳了一些。他依言退到玄关处的卫生间，关上了门。
“我进去了。”
“好。保持通话。”郑祥宇那边传来键盘敲击声和快速拨打电话的声音，她似乎在同时处理多项指令。左航能听到她条理清晰地向不同方说明情况，要求调取小区所有出入口监控，核对配送平台今日派单记录……
时间在寂静和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忙碌声中缓慢流逝。左航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听着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这个狭小的空间，似乎成了暴风雨中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电话那头那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是此刻唯一能与外界连接的锚点。
大约过了令人窒息的十五分钟，郑祥宇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安保和警方三分钟后到达你公寓门口。他们会处理那个包裹。在他们确认安全之前，不要出来。”
“嗯。”左航低低应了一声。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滋滋作响。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左航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郑祥宇似乎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这细微的动静，放在平时绝不会察觉，但在此刻高度紧张的氛围下，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也在紧张？这个念头莫名地闪过左航的脑海。
“左航。”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少了些公式化，多了点……难以辨明的意味。
“嗯？”
“如果……”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警方介入，这件事可能会被媒体嗅到风声。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另一场舆论风暴。”
左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还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
“有。”郑祥宇的回答干脆得近乎残忍，“如果包裹里的东西，具有明确的伤害性，或者……带有更强烈的暗示意味。”
左航沉默了。他明白她的意思。不仅仅是恐吓，可能是更直接的威胁，或者，是某种能彻底摧毁他形象的东西。
“无论如何，”郑祥宇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按流程处理。真相查明之前，任何猜测都无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叫。
“他们到了。”左航说。
“去吧。配合他们。有任何新情况，随时联系我。”郑祥宇顿了顿，补充道，“保持冷静。”
电话挂断了。
左航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面还残留着通话结束的界面。他握紧了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几名穿着制服的安保和两名警察已经站在客厅里，那个白色的纸盒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中央的茶几上，所有人如临大敌。一名警员正在使用便携设备进行初步扫描。
左航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动作。他的心跳依然很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经过谨慎的检查，警方确认盒子外包装没有危险物质。在执法记录仪的拍摄下，一名警员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盒。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血腥的物件，也没有恶毒的诅咒信。
只有一堆被刻意撕碎、又胡乱揉成一团的照片和报纸碎片。警员将碎片在桌面上慢慢铺开，拼凑。
左航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照片，是他多年前，刚刚进入训练生时期，穿着廉价训练服，在老旧练习室里挥汗如雨的青涩模样。还有一些，是他早期参加某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活动，在简陋舞台上努力表演的抓拍。甚至有几张，是他少年时期，和现在已经几乎不联系的儿时伙伴在街边的合影，像素模糊，角度随意，显然是偷拍。
而混杂在照片碎片里的报纸残片，上面的日期是七年前，报道的是一起发生在某训练机构附近的、未被侦破的少年失踪案。失踪少年的照片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新闻报道的标题和地点，让左航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是他曾经待过的最初的那家小培训机构所在的街区。
盒子的最底层，放着一张崭新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宋体字：
「光鲜的现在，建立在肮脏的过去之上吗？」
警察们面面相觑，低声交流着。安保主管脸色难看地在打电话汇报。
左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比起直接的物理威胁，这种精准投递到私人空间、直指内心深处隐秘角落的精神恫吓，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对方不仅了解他的行程、能突破他的安保，甚至……可能知道他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私人手机。此刻，他无比需要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来帮他分析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而几乎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同一时刻，工作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郑祥宇发来的信息，仿佛与他心有灵犀。
「警方结果？我需要知道包裹内容，以便制定应对预案。」
左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卡片上的字和那些碎片的内容，简要地编辑成文字，发了过去。
信息发送成功。他等待着。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那习惯于独自承受一切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寻求支撑的期盼。
几秒后，郑祥宇回复了，内容依旧简洁：
「收到。精神施压，意图扰乱。坚守‘现在’。我来处理过去。」
左航看着这行字，紧绷的神经，像是终于被一只沉稳的手，轻轻托住了一下。
裂痕深处，那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并未熄灭。而窗外的暗潮，正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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