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祥宇的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距离休息室谈话不到四小时,左航刚刚结束一个简短的、旨在“稳定军心”的线上粉丝见面会,他的私人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不是那个未知号码,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简洁至极:
「号码溯源初步完成。非实名预付费卡,最后一次信号基站定位:城西旧工业区,范围过大,无精确价值。技术特征显示发送端经过简单加密跳转,具备基础反侦察意识。初步排除低级恶作剧及普通私生饭可能。风险评估上调。详细报告已加密发送至您的工作邮箱。阅后即焚。——郑」
左航看着这封措辞冰冷、信息量却巨大的短信,指尖微微发凉。城西旧工业区?那里鱼龙混杂,废弃工厂和廉价出租屋林立,几乎是个三不管地带。不是私生饭,具备反侦察意识……这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他退出短信界面,点开加密邮箱,输入郑祥宇提前发给他的临时密码。一份格式工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PDF文档弹了出来。里面详细罗列了技术分析数据,甚至附上了那个基站覆盖范围的卫星地图,用红圈标出了几个可能的重点区域。结论与短信一致:发送者有意隐藏身份,且具备一定技术能力,动机不明,威胁性存疑,需高度警惕。
“阅后即焚”的提示在闪烁。左航深吸一口气,点击确认。文档在他眼前碎裂、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证实了的寒意。他一直以来的隐约不安,并非空穴来风。真的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甚至可能操控着某些“意外”。而郑祥宇,用她那种近乎冷酷的专业,将这层迷雾拨开了一角,让他看到了后面潜藏的危险轮廓。
她真的接手了。在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抛出这个“麻烦”之后。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左航按照行程安排,拍摄、采访、练习,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缺的偶像。手肘的伤口在结痂,带来细密的痒意。他不再收到那条神秘的短信,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郑祥宇那份报告而变得更加具体、清晰。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总是笑脸相迎的助理,严格把控流程的经纪人,甚至是一起训练、生活的队友……他无法控制地去想,那隐藏在暗处的恶意,是否就藏在这些熟悉的面孔之后?
这种无声的煎熬,比聚光灯下的疲惫更消耗心神。
第三天下午,是一组时尚大片的拍摄,主题是“破碎与重塑”。摄影师要求左航展现出一种“带着伤痕的脆弱感”。镁光灯下,他按照指令,做出各种表情和姿势,眼神放空,或微微蹙眉。
“很好!左航,就是这种感觉!再脆弱一点,对!想象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失落……”摄影师兴奋地指挥着。
左航配合着。他能感觉到郑祥宇就在拍摄棚的角落,靠着墙,抱着手臂,安静地观察。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几乎融身于背景的阴影里,只有偶尔抬起手腕看表时,金属表带会反射出一道冷光。
她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又像一道无声的审判。让他时刻记得,这所谓的“脆弱感”,也不过是表演的一部分。
拍摄间隙,他走到休息区喝水。沈哲蹭了过来,递给他一颗糖。
“航哥,你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对劲。”沈哲压低声音,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是不是手还疼?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故?”
左航剥开糖纸,将那颗过分甜腻的水果糖塞进嘴里,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
“有事别憋着,”沈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了。”
左航看着沈哲清澈担忧的眼睛,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他知道沈哲是真心对他好,但他无法开口。那条短信,那份报告,郑祥宇的警告……这一切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隔开。他第一次对挚友产生了隐瞒。
“真没事。”他扯出一个笑,用力嚼碎了嘴里的糖,甜得发苦。
就在这时,郑祥宇走了过来,对左航微微颔首:“左先生,打扰一下。关于下一阶段宣传的舆情预判,有几个数据需要和你同步。”她的语气自然,像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交流。
左航会意,对沈哲说了声“我去一下”,便跟着郑祥宇走向旁边一个临时隔出来的小会议室。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郑祥宇没有废话,直接将平板电脑转向他,上面是几幅波动起伏的折线图。“舆论热度已进入平稳衰退期。但监测到几个小众匿名论坛有新的讨论帖,试图将事故原因引向‘团队内斗’和‘资本打压’。”她的指尖点着屏幕上几个被标红的关键词,“方向性明显,不排除有水军引导。你需要有心理准备,后续可能会有针对你个人的、更具体的负面爆料出现。”
左航看着那些冰冷的线条和词汇,心头沉甸甸的。“内斗?资本打压?”他苦笑一下,“他们想象力还挺丰富。”
“舆论场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故事。”郑祥宇收起平板,目光落在他脸上,审视了几秒,“你的状态会影响出镜效果。摄影师刚才提到的‘脆弱感’,你演绎得过于真实了。”
左航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只是……按照要求做。”
“镜头会放大一切细微的情绪。”郑祥宇的声音依旧平稳,“真实的疲惫和表演的脆弱,是两回事。观众或许分辨不出,但别有用心的人会。”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抬起头,看向她:“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郑祥宇与他对视着,那双冷静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东西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是左航。”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能在舞台坠落瞬间推开队友,然后自己爬上来笑着鞠躬的人。你的‘人设’里,可以有不完美,但不可以有软弱。”
左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她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提醒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武装他。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郑祥宇点了点头:“十分钟后继续拍摄。调整一下呼吸。”她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郑祥宇。”左航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
“谢谢。”他说。不是为了她的专业,而是为了她那句近乎残忍的、却让他瞬间清醒的话。
郑祥宇看着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分内之事。”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左航独自站在寂静的小会议室里,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凝聚。
他是左航。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手肘的绷带。伤口在痒,预示着愈合。
裂痕已经出现,但似乎,也有微光透了进来。
而那光的来源,竟是他最初认为最冰冷的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