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伪装。左航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像一滴水融入了城市凌晨的阴影里。他没有开车，没有联系任何人，甚至避开了公寓楼下24小时的安保。凭借早年对这座城市犄角旮旯的熟悉，他穿行在老旧小区和背街小巷之间，朝着城西“十八巷”的方向潜行。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下都撞击着恐惧与决绝。他知道这是愚蠢的，是自投罗网。郑祥宇若知道，定会用那双冷静的眼睛看着他，吐出“不专业”、“高风险”的评价。但他等不了了。那条直接指向“十八巷17号”的短信，像一把钥匙，悬在他理智崩塌的边缘。他必须去，必须亲眼看看，那魇影深处，到底藏着什么鬼魅。
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带着陈年累月的潮湿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这里的路灯大多坏了，仅存的几盏也光线昏黄，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号码斑驳的门牌在墙皮剥落的墙壁上若隐若现。15号……16号……
左航在17号门前停住脚步。
这是一扇锈迹斑斑、看起来许久未曾开启的铁门，门楣低矮，两侧墙壁的缝隙里长出顽强的杂草。与周围其他尚有生活气息的门户相比，这里死寂得过分。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入肺腑，试图推开那扇门。
门，纹丝不动。从里面锁死了，或者根本就是废弃的。
他心头一沉，一种被戏耍的怒火混合着失落涌上。他围着这栋低矮的平房转了一圈，窗户都被木板钉死，看不到丝毫内部的光景。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一个精心设计的、只为将他引到这荒僻之地的玩笑？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去——是一个半埋在湿滑青苔和落叶下的、脏兮兮的兔子玩偶，褪色的粉红色，一只耳朵撕裂耷拉着，纽扣做的眼睛掉了一颗，剩下的那只，空洞地望着他。
左航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这个玩偶……他认得。七年前，在“启明”那个拥挤混乱的宿舍里，睡在他下铺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床头就放着这个兔子玩偶。那个少年……好像就叫……陈默！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冲开，浑浊的洪流奔涌而出。那个总是低着头、抱着玩偶坐在角落的身影；那些深夜压抑的、像是被捂住嘴的啜泣；还有一次，他练习回来，撞见几个同期生抢走那个玩偶，肆意嘲笑辱骂，而陈默只是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却不敢反抗……
他后来怎么样了？左航用力回想，却发现关于陈默最后的记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好像……是突然就不来了？说是家里有事？还是……转学了？
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那本练习册，那件带污渍的T恤，这个被遗弃在这里的玩偶……难道陈默的失踪，根本就不是什么“自愿离家”？
他猛地抬头，再次审视这扇紧闭的铁门和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子。这里，是不是就是陈默最后停留的地方？那些污渍……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异响，从他身后传来。
左航浑身汗毛倒竖，骤然转身，手机的光柱猛地扫向声音来源——那是18号与17号之间一条更窄、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缝隙。
光影晃过，似乎有片衣角一闪而逝。
“谁？！”他低喝出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异常突兀，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缝隙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嘶鸣。
他握紧了不知何时已满是冷汗的拳头，一步步朝着那条黑暗的缝隙逼近。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他知道危险，知道这可能就是陷阱的入口，但那个玩偶，那些翻涌的记忆，推着他向前。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片浓稠的黑暗时——
“左航！”
一个熟悉到令他心脏骤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厉色，从他来时的巷口炸响。
他猛地回头。
巷子口，车灯刺眼的光柱撕裂了昏暗，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逆光而立，正朝着他疾步冲来。是郑祥宇！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她的出现，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他孤身涉险的悲壮与混乱。但也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那条黑暗的缝隙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左航再回头，缝隙深处已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郑祥宇已经跑到他面前，气息微乱，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几缕碎散落下来，贴在额角。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镜片后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独自行动，不通知任何人！如果这是个圈套，你现在可能已经……”
她的话没说完，但左航懂。他看着她眼中那抹罕见的、因失控而燃起的火焰，一时竟忘了反驳。
郑祥宇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确认他无恙，然后落在了他脚边那个肮脏的兔子玩偶上，瞳孔微缩。她又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17号铁门，以及那条幽深的缝隙，脸色寒得像冰。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跟我走。”她不由分说，拉着左航就要离开。
“可是……”左航还想说什么，指向那个玩偶和缝隙。
“没有可是！”郑祥宇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证据我会让人来取。现在，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引你单独现身！”
左航被她半拖着离开，踉跄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吞噬了光与声音的17号，以及那个被遗弃在污秽中的玩偶。
独闯迷局，他似乎触碰到了冰山一角，却也被更深的迷雾笼罩。而郑祥宇的及时出现，究竟是救赎，还是……打断了他即将窥见的真相？
巷口的车灯，像一双窥探的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将十八巷的魇影，重新锁回沉沉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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