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白墙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痕。左航维持着挂断电话后的姿势,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郑祥宇那句“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在耳边盘旋,带着金属般冰冷的质感。等待?他还能等多久?等着那未知的恐惧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掉他所有的勇气和理智?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方才那声闷响,确实是他烦躁之下将沙发靠垫扫落在地。但更深处,是一种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砸碎什么东西的破坏欲。这个空间太干净,太有序,像无菌病房,而他是在其中腐烂的伤口。
他走到那架斯坦威前,手指划过光滑的漆面。即兴弹奏的冲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连宣泄,都仿佛在她的监听之下,变得毫无隐私可言。他猛地将绒布重新盖回钢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目光扫过客厅各个角落,天花板,墙壁接口……哪里藏着她的“眼睛”和“耳朵”?这种被全方位监视的感觉,比直面威胁更令人崩溃。他不是被保护,他是被隔离,被观察,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一种尖锐的屈辱感刺穿了他。
他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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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氏大楼,郑祥宇的办公室气压低得骇人。
对赵峰的深入调查刚刚启动,就遭遇了无形的阻力。她申请调阅赵峰更详细的财务记录和通讯基站定位,流程被以“需更高层级审批”为由暂缓。而技术部门那边,对玩偶上未知生物痕迹的比对,也因样本量过少、数据库权限等问题进展缓慢。
对方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并且有能力在系统内部制造障碍。
她站在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物关系、时间线和线索。赵峰的名字被圈出,箭头指向“内部阻力”、“现金来源不明”、“与未知第三方接触”。旁边是“陈默失踪案”、“十八巷17号”、“兔子玩偶”、“未知生物痕迹”。
所有线索都像断头的线,隐隐指向某个方向,却无法连接成清晰的路径。
那个未知的生物痕迹是关键。如果能确定其身份,或许就能撬开赵峰的嘴,甚至揪出他背后的人。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技术部门负责人,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你们绕过常规数据库,进行一次非标比对。将样本特征与我提供的这份内部人员名单进行交叉筛查,优先级最高。”她将一份经过筛选的、包含赵峰及数个其他可疑内部人员的名单加密发送过去。
“郑顾问,这不符合流程,而且需要……”
“后果我来承担。”郑祥宇打断他,声音冷硬,“二十四小时内,我要看到结果。”
挂断电话,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她在冒险,动用超出常规的权限。但时间不站在她这边。
加密邮箱提示音响起。是安保队长发来的关于安全屋周边的最新巡查报告,一切正常,未发现可疑人员或车辆。
一切正常?郑祥宇盯着那四个字,心中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对方如此缜密,会轻易放弃对左航的监控吗?还是说,他们的监视方式,已经超出了常规安保的识别范围?
她调出安全屋的实时传感器数据。左航的热力信号显示他大部分时间停留在客厅,偶尔在房间内缓慢移动,符合“静养”状态。但数据是冰冷的,无法反映他内心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电话里他那种麻木的、带着刺的疲惫。那个看似顺从的“知道了”,底下藏着多少濒临极限的压抑?
她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左航可能再次擅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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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内,左航站在浴室的花洒下,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浇灭心头那股躁动的火焰。水珠砸在瓷砖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掩盖了他粗重的呼吸。
关掉水,他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到镜前。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狼狈,却也有种挣脱了精致偶像外壳的、原始的真实感。
他忽然凑近镜子,仔细观察着镜框的边缘,手指沿着金属缝隙摸索。没有异常。他又检查了洗漱台下方,马桶水箱背后……
最终,他在换气扇的格栅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摸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塑料片,紧紧吸附在金属壁上。
不是郑祥宇安装的。她的设备,不会如此粗糙,更不会刻意隐藏在这种地方。
左航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找到了。
对方的眼睛。
他一直生活在双重监视之下。郑祥宇的,和敌人的。
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奇异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没有立刻取下那个窃听器,而是缓缓退后,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走出了浴室。
他不能打草惊蛇。
但他也不能再什么都不做。
他走到客厅窗边,看着楼下如同模型般的街道。阳光正好,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寒潭。他现在是真正的瓮中之鳖,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至少两方势力的视线下。
郑祥宇想保护他,用她的方式。
敌人想摧毁他,用他们的方式。
而他,被困在这安全的囚笼里,连呼吸都仿佛被监听。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然后,缓缓握成了拳。
被动等待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破这个僵局的钥匙。也许,钥匙就藏在敌人送来的“礼物”里,藏在郑祥宇不允许他触碰的“过去”中。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某个模糊的方向,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既然都是影子,那不如,让影子来主导这场游戏。
瓮中之影,亦可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