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作曲家

2014年初，首尔的冬天，空气里带着刺骨的湿冷，但YG大楼里的某个工作室，却燥热得如同另一个季节。

权志龙把耳机甩在昂贵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音轨像纠缠不清的毛线，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行，还是不行。这首预定为主打歌的曲子，已经改了不下十五个版本，旋律、节奏、编曲，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雕琢，可最终呈现的效果，总是差那么一口气。那口能让他血液沸腾、能瞬间击中听众心脏的“气”。

它不够“权志龙”，或者说，太像过去的“权志龙”，却缺乏他此刻内心躁动不安、急于突破的锋利感。

“哥，喝点水吧。”助理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瓶冰水。

权志龙没接，只是烦躁地耙了耙头发，鲜艳的发色在灯光下也显得有些黯淡。“其他人呢？就没什么新想法了吗？”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明显的不耐。

团队里的几位制作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气氛有些凝滞。不是他们不尽力，而是队长的要求越来越严苛，灵感这玩意儿，不是挤牙膏就能有的。

这时，经纪人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犹豫和一丝希望的表情。“志龙啊，杨社长刚来了电话。”

权志龙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社长的意思……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外部合作。”

“合作？现在？”权志龙皱眉，他习惯了对作品的绝对掌控，临时引入外人，变数太大。“谁？”

经纪人深吸一口气，吐出那个名字：“沈在熙，Jaehee Sim。”

名字一出，工作室里静了一瞬。连旁边摆弄吉他的乐手都停下了动作。

沈在熙。这个名字在顶尖的音乐圈子里，带着一种传奇色彩。美籍韩裔，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天才，年纪轻轻便以“幽灵作曲家”的身份在格莱美名单上留下印记。传说她拥有绝对音感，能在一段复杂的交响乐中轻易找出一个微小的错音；传说她性格孤高，合作对象皆是国际级巨星，行踪神秘，极少在媒体前露面。

权志龙当然听说过她。他甚至偷偷研究过她为其他艺人制作的曲子，不得不承认，那些编曲里蕴含的才华和创意，磅礴得令人嫉妒。

“她？她不是只混欧美圈吗？怎么会对我们韩国市场感兴趣？”权志龙的语气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欲。邀请她，无异于承认自己遇到了瓶颈，这对他骄傲的自尊心是个考验。

“具体原因不清楚，但社长似乎是通过她父亲那边的关系联系上的。关键是……她同意了，而且人已经到首尔了。”经纪人顿了顿，观察着权志龙的脸色，“要不要……见一面？就当认识一下，不行也没关系。”

权志龙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停滞不前的工程文件，那股对完美作品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他需要新的刺激，需要一把能劈开眼前迷雾的利刃。

“……时间，地点。”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

见面安排在一家隐于江南区狎鸥亭巷弄深处的会员制咖啡馆，私密性极佳。权志龙刻意迟到了五分钟，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维持主导地位的小伎俩。

然而，当他被侍者引到预定的包间时，发现沈在熙已经在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稀疏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轮廓光。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深色牛仔裤，长发在脑后随意挽成一个松散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没有化妆，脸上甚至能看到一点熬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清澈、冷静，像秋日的湖水，深不见底。

她面前放着一台轻薄笔记本，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与权志龙熟悉的娱乐圈浮华格格不入，更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学者或艺术家。

“权志龙xi，你好，我是沈在熙。”她站起身，伸出手。她的韩语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异国口音，但发音标准，用词简洁。握手时，指尖微凉，一触即分。

“沈在熙xi，久仰。”权志龙在她对面坐下，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如。寒暄了几句旅途和天气后，他习惯性地掌控话题：“听说你听过我的作品？”

“是的。”沈在熙端起茶杯，语气平静无波，“包括你这次新专辑已经完成的几首demo，以及你之前solo和团队活动的主要曲目。”

权志龙挑眉，有些意外她的直接和准备充分。“那么，你的初步印象是？”

沈在熙放下茶杯，目光直视他，没有任何迂回：“你的旋律创作天赋和时尚嗅觉非常突出，这是你的核心优势。但你现在遇到的瓶颈，在于编曲思维。”

她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你试图突破，所以在音色选择上追求新奇，但整体结构却依然保守，甚至可以说，被困在了你过去成功的模式里。你想表达的东西很复杂，但音乐语言却有些跟不上。简单说，方向模糊，力量分散。”

权志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预想过各种开场，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毫不留情地直指核心。一股混合着被冒犯和些许被说中的恼火涌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遇到真正高手的兴奋感。

接下来的对话，几乎变成了一场高强度的音乐理念交锋。从K-pop的律动到欧美电子乐的融合，从古典乐的对位法到实验音乐的声响探索……沈在熙的知识储备深得可怕，而且总能从权志龙意想不到的角度提出见解。她不是在迎合他，而是在挑战他，甚至是在引导他。

权志龙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投入地和人讨论纯粹的音乐了。他争辩，反驳，有时会被她说服，有时则会激发出新的想法。这个看似冷淡的女人，她的思维就像她那双眼睛一样，锐利而清晰。

谈话接近尾声时，权志龙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屏幕，是水原希子的名字。他略带歉意地示意，接起电话，语气不自觉变得轻快温柔：“Kiko？嗯，我在谈事情……还好，你呢？……”

讲电话的间隙，他注意到沈在熙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干扰。那种极致的专业和疏离，让他忽然觉得，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头脑风暴，像是一场错觉。

挂断电话，权志龙还没开口，沈在熙已经合上了电脑。

“权志龙xi，”她站起身，“感谢你的时间。合作的具体细节，我的律师会与贵公司对接。如果没问题，我希望明天可以开始工作。地址我的助理会发给你。”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疑问句，完全是陈述和安排。权志龙怔了一下，随即也站了起来，心底那点被挑战的火焰彻底燃起。

“好。”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战意的笑容，“我很期待，沈作曲家能带来什么样的‘火花’。”

沈在熙只是微微颔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利落地转身离开。她的背影挺拔，没有丝毫犹豫或留恋。

权志龙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窗外，首尔的霓虹初上，映照着这个庞大而喧嚣的都市。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或许会变得非常有趣。

而他的世界，可能从这一刻起，要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