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与摩擦

沈在熙的工作室位于江南区一栋并不起眼的商业楼的高层。与YG那种充满潮流涂鸦和昂贵设备的“宫殿”不同，这里更像一个极端严谨的实验室。四面墙壁做了专业的吸音处理，器材是最顶级的，但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最大的装饰，是靠在墙边的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三角钢琴，以及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

权志龙带着自己的核心制作人团队走进来时，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氛围。沈在熙已经在了，她换了一身舒适的灰色运动服，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正坐在控制台前，戴着监听耳机，反复播放着权志龙那首让他头疼不已的主打歌demo。

她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抬手示意他们稍等。几分钟后，她摘下耳机，目光直接落在权志龙身上。

“问题比我想象的更具体。”她开门见山，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早上好”。“副歌之前的build-up（情绪铺垫）太拖沓，用了太多重复的合成器琶音，企图营造宏大感，结果反而显得臃肿。而真正应该爆发的点，鼓组和贝斯线却收着了，为什么？”

权志龙团队的一位制作人忍不住开口：“我们认为这样更有层次感，而且符合志龙哥现在想要的，那种内敛的……”

“内敛不等于无力。”沈在熙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权志龙的音乐核心从来是‘表现力’，是极致的情绪张力。你们现在做的，是在削弱他的特质。”她转向权志龙，“你觉得呢？你想要的是安全的、不会出错的‘好听’，还是能让人记住、甚至有点危险的‘震撼’？”

权志龙被她问住了。团队的建议是保守的，是为了确保市场接受度。但沈在熙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讨厌重复，他渴望打破规则，哪怕会冒险。

“当然是震撼。”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

“好。”沈在熙的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的表情，仿佛这只是理所当然的选择。“那么，推倒重来。”

“什么？”团队里有人惊呼。

“不是全部旋律，是编曲结构。”沈在熙已经转过身，手指在MIDI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build-up部分，去掉冗余的合成器，改用节奏感更强的电子鼓点采样，叠加一层我处理过的环境音效，制造不安定感。然后，在爆发点……”她停顿了一下，双手在键盘上奏出一段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贝斯线条，紧接着，加入了极具冲击力的碎裂音效和经过失真处理的人声采样。

仅仅是一段即兴演示，整个工作室的气氛瞬间变了。原本略显疲沓的曲子，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变得紧张、尖锐，充满了现代感和未知的危险魅力。

权志龙的眼睛亮了。这就是他想要却一直找不到的“火花”！

但合作并非一帆风顺。沈在熙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一个鼓点的音色，她能调上整整一个小时；一段背景和声的进入时机，她能反复修改几十遍。权志龙自认是完美主义者，但在她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里，这个镲片的声音太‘塑料’了，我要更干燥、更有颗粒感的。”沈在熙指着频谱分析仪上的一个点。

“这已经是采样库里最好的了！”权志龙的音效师有点崩溃。

“那就实录。”沈在熙面无表情，“去找最好的打击乐手，按我的要求录。”

类似的争执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她完全不在意权志龙的巨星身份，在音乐面前，她才是绝对的权威。有时权志龙也会被她逼到极限，忍不住提高音量：“沈作曲家，我觉得这里已经可以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沈在熙会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权志龙莫名地感到一丝压力。“权志龙xi，如果只追求‘可以了’，你为什么要找我？”

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不满和焦躁都噎在喉咙里。他只能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控制台前。

在这种高强度、高压力的创作中，时间过得飞快。他们常常在工作室待到深夜，叫外卖，喝浓缩咖啡，累了就靠在沙发上短暂休息。权志龙发现，沈在熙工作的时候几乎是不吃不睡的，她的全部精力都灌注在那些跳动的音波里。

某天凌晨三点，一段复杂的弦乐编曲终于达到了沈在熙的要求。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近乎满意的表情，起身去泡咖啡。权志龙瘫在沙发上，累得手指都不想动。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水原希子发来的信息，分享她在日本工作的照片，笑容明媚。权志龙回了几句情话，放下手机，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正在小厨房忙碌的沈在熙的背影上。

她似乎永远穿着深色、舒适的衣服，背影单薄却挺直。和光彩照人、活跃于时尚前线的Kiko完全不同。Kiko是他的恋人，带给他放松和愉悦，是喧嚣世界里的温柔乡。而沈在熙……她是战友，是磨刀石，是能把他逼到极限，又能和他一起创造出惊人作品的“同类”。

这种认知，让权志龙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在熙端着两杯黑咖啡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喝完这个，我们把第二主歌的衔接部分再过一遍，我觉得人声的自动调谐参数还可以优化。”

权志龙接过滚烫的咖啡，看着她因为连续熬夜而有些苍白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一直这么工作吗？不觉得累？”

沈在熙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种私人问题。她垂下眼睫，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音乐完成了，就不累了。”

那一刻，权志龙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在工作室冰冷的灯光下，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天才作曲家，也有一种易碎感。

而这种感觉，比他听过任何一首完美的曲子，都更让他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