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灯塔里的旧钢琴

第四章 灯塔里的旧钢琴

助听器修好的那天，天难得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板上，暖洋洋的。

苏慧去维修店把助听器取回来，外壳上的裂缝被修好了，刮痕也浅了很多，虽然还是能看出来，但至少能正常使用了。她帮小满戴上，调试了很久，手指一遍遍调整助听器的按钮，然后凑到小满耳边，用尽量清晰的口型，又配合着手语问：“小满，有没有听见一点声音？哪怕是妈妈说话的震动，一点点也好。”

小满屏住呼吸，把耳朵往苏慧那边凑了凑，指尖还轻轻碰了碰助听器的外壳，可周围依旧是熟悉的寂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比平时还要响一点。她抬起头，看着苏慧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却又立刻扬起嘴角，用手语比划着：“没关系，妈妈，这样就很好了，至少它还是小兔子的样子呀。”

苏慧看着女儿懂事的模样，鼻尖一酸，赶紧别过脸擦了擦眼角，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带着笑，伸手揉了揉小满的头发：“对，还是我们小满喜欢的小兔子。今天下午没课，妈妈带你去海边好不好？上次没玩尽兴，这次我们带上周买的小水桶和小铲子，去捡更多好看的贝壳。”

小满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星星，用力点点头，转身就往房间里跑，拖鞋“哒哒”地踩在地板上——虽然她听不见这声音，却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带着满心的欢喜。没一会儿，她就抱着粉色的小水桶和印着小螃蟹图案的铲子跑出来，还不忘把上次夹在课本里的梧桐叶也放进桶里，用手语跟苏慧说：“妈妈，把叶子也带去，让它看看大海。”

下午的海边，风比上次温柔些，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把碎银。苏慧牵着小满的手，慢慢走在沙滩上，沙子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踩在脚下软软的，偶尔有海浪轻轻涌上来，没过脚踝，凉丝丝的，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小满提着小水桶，蹲在沙滩上，认真地捡着贝壳，遇到花纹好看的，就举起来给苏慧看，用手语比划：“妈妈，这个像小扇子！”“这个上面有星星！”

苏慧就蹲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捡，还帮她把捡来的贝壳擦干净，放进桶里。两人玩了一会儿，苏慧看了看时间，说要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瓶水，让小满在原地等着，别跑远，又特意指了指不远处那座废弃的灯塔，比划着：“要是有人过来，就去那里面躲一躲，妈妈很快就回来。”

小满点点头，看着苏慧往便利店的方向走，直到苏慧的身影拐过路口，才又低下头，继续在沙滩上找贝壳。可没走几步，就看见上次那几个欺负她的男生，又出现在沙滩的另一头，正往这边看，其中那个高个子男生，还故意指了指她，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几个人一起朝着她走过来。

小满心里一慌，手里的铲子一下子掉在沙滩上，她赶紧捡起铲子，抱着小水桶，转身就往灯塔的方向跑。沙子软，跑起来很费力，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男生们起哄的口型，虽然听不见声音，却能猜到他们在说些不好听的话。她跑得更快了，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直到看见灯塔破旧的大门，才一下子冲了进去，反手就想把门关上。

可灯塔的门早就锈坏了，只能勉强推动一点，根本关不上。小满没敢停留，抱着水桶，顺着灯塔里陡峭的楼梯往上跑，楼梯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不少蜘蛛网，她的衣服蹭到墙上，沾了一层灰，也顾不上拍。跑了几层，她实在跑不动了，就躲进了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紧紧抱着小水桶，把身体缩成一团，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虽然知道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外面的动静。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要跳出胸腔。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面传来男生们的脚步声，还有推门的声音，心里更慌了，赶紧把脸埋进膝盖里。可没过多久，脚步声就渐渐远了，大概是那些男生没找到她，就走了。

小满这才慢慢抬起头，揉了揉有点酸的眼睛，环顾着这个角落。灯塔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织就出几道光斑，灰尘在光斑里飞舞着，像小小的萤火虫。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抱着水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角落里堆着不少破旧的东西，有生锈的铁桶，有断裂的木板，还有一个盖着破旧帆布的东西，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小满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帆布，帆布上的灰尘一下子掉了下来，迷得她眨了眨眼。她又用力拉了拉帆布，帆布“哗啦”一声被拉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架旧钢琴。

那架钢琴的外壳早就褪了色，原本应该是深棕色的漆，现在大部分都剥落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看起来像老人脸上脱落的皮肤。琴键更是破旧，白色的琴键发黄发黑，有的还缺了一角，黑色的琴键也掉了漆，露出里面的白色，像牙齿脱落的牙龈，难看又沧桑。琴盖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轻轻一碰，就会扬起一阵灰雾。

小满从来没见过钢琴，只在课本里看过图片，知道这是一种能发出好听声音的乐器。陈老师教“音乐”的时候，还特意用手语跟她说过，钢琴的声音，像流水，像小鸟唱歌，特别好听。她站在钢琴前，犹豫了很久，手指慢慢抬起来，又慢慢放下去，终于，指尖轻轻碰了碰最中间的那枚白色琴键。

“咚——”

虽然她听不见声音，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琴键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看见，蓝色的海浪突然从琴箱里涌了出来，顺着琴键蔓延，没过她的脚踝，冰凉又温柔。而那枚被按下的琴键，还跳出了一条银色的小鱼，顺着她的手臂，慢慢游进了她的血管里，带着一点点痒意，又带着一点点温暖。

小满愣住了，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伸出手指，按下了旁边的琴键。这次，是一枚黑色的琴键，她看见，深海里的暗流突然旋转起来，在琴箱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还有几枚银色的音符，像小鱼群一样，围着漩涡转了起来，闪着淡淡的光。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再也忍不住，伸出双手，在琴键上胡乱地按了起来。高音的琴键被按下时，她看见海鸥掠过晴空，留下一道道银色的线，在空中慢慢消散；低音的琴键被按下时，她看见深海里的珊瑚慢慢摆动，还有几只小小的海星，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而当她同时按下好几枚琴键，形成和弦时，无数的泡沫从琴箱里涌出来，在透过窗棂的阳光里炸开，变成了一道道小小的彩虹，落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画面，忘记了刚才的害怕，忘记了自己听不见声音，只专注地看着琴键上的“风景”，手指在琴键上胡乱地跳跃着，像在海边奔跑一样，肆意又开心。她还特意把耳朵贴在钢琴的木质共鸣箱上，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传来的震动，一下一下的，像地震一样，又像有一头巨大的座头鲸，在里面沉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强大的力量，顺着她的耳朵，传到她的心脏里，和她的心跳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节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苏慧的呼喊声，还夹杂着手语的手势——苏慧买完水回来，没看见小满，急得到处找，最后才想起自己说过，让小满去灯塔里躲着，就赶紧跑了过来。

小满听见（感觉到）苏慧的声音，才慢慢停下手指，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笑容，眼睛里闪着光，像藏了一片小小的海。苏慧推开门，看见小满站在一架旧钢琴前，衣服上沾着灰，脸上却满是欢喜，一下子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想抱住她，却看见小满正赤脚站在琴键上，脚趾蜷缩着，按出一串琶音。

小满的裙摆扫过布满蛛网的谱架，谱架上的几张旧乐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夕阳透过破损的窗棂，落在她的身上，织就出流动的光斑，像给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裙子。她抬起头，看着苏慧，用手语比划着：“妈妈，你看！这里有钢琴！它的声音，像大海一样，有小鱼，有海浪，还有彩虹！”

苏慧愣住了，她看着小满眼里的光，看着那架破旧的钢琴，又看着女儿脚下的琴键，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过去，轻轻坐在小满身后，握住她冰凉的脚踝。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小满的脚踝，传到她的心里，那一刻，小满突然读懂了母亲掌心的温度——那是比任何语言都清晰的拥抱，是告诉她“妈妈看见你的世界了”的温柔。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把灯塔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钢琴的琴键上，还留着小满的脚印，琴箱里仿佛还藏着那片蓝色的海，等着她下次再来，继续在琴键上，学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