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气。
毕业的离愁别绪与夏日的闷热交织在一起,化作火锅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六张年轻的面孔。
“就这么散了,真他妈没劲。”
老辉仰头灌下第八杯啤酒,喉结剧烈滚动着。他总是这样,用粗鲁和张扬掩盖内心的敏感,此刻他的眼角有些发红,不知是醉意还是别的什么。
“又不是永别,说得这么伤感。”
小贞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香菜,筷子尖无意识地划着圈。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美,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像受惊的蝴蝶,不时飘向对面的雄三,那种小心翼翼的注视,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年。
雄三放下手机,屏幕幽幽的反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压低了声音:
“既然大家都觉得遗憾,不如在彻底分开前,来点真正难忘的回忆?”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的韵律,似乎又带着一丝兴奋
他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那是一座淹没在荒草中的废弃工厂,红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许多窗户破碎不堪,像被挖掉眼珠的空洞眼眶。
最诡异的一张是从高处俯拍的厂区全景,厂房布局隐约构成一个扭曲的八卦图案。
“永昌纺织厂,六五年七月,一夜之间三十七名女工集体失踪。警方搜了半个月,只找到一些零星的个人物品——一只鞋,半截梳子,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织布机上没织完的布,渗着血手印。”
老辉嗤笑一声,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金黄色的液体溅了出来:
“又来了!上次那个‘鬼楼’,结果是他妈流浪汉在偷电线!雄三,你的鬼故事能不能有点新意?”
但他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并非全然不信。
“这次不一样。”
雄三不气不恼,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本用塑料袋小心包裹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那种老式的人造革,已经大面积剥落,内页泛黄卷边,散发着霉味和陈旧纸张特有的酸气。
“我弄到了当年最后一个守夜人的日记。里面提到了‘地陷灵’。”
一直安静吃菜的邱哥突然抬头,筷子停在半空,眉头微蹙:
“地陷灵?我太爷爷的笔记里提到过这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邱哥身上。在我们这个小团体里,邱哥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家在湘西一个小镇,祖上据说出过不少道士术士。虽然他自己从不主动提这些,但大一那年我们露营遇到怪事,他随手摆了几块石头念了段咒,那持续半夜的诡异哭声就真的停了。
从那以后,我们都对他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
“说说看?”
我好奇地催促,感觉后背窜过一丝凉意。
邱哥沉吟片刻,像是在斟酌词句:
“地陷灵不是一般的鬼魂。它是特定地点积累的怨气化成的‘灵’,有点像土地神,不过是邪的。它能扭曲周围的空间,让人产生幻觉,最可怕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它会放大人的恶念,引诱人自相残杀。太爷爷说,这东西靠吃人的恐惧和绝望为生。”
小贞轻轻“啊”了一声,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那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听起来太危险了。”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怕什么?”
雄三自然地拍了拍小贞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小贞在雄三碰到她时,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后耳根微微泛红。
“有邱哥在,真有什么事也能应付。再说了,咱们六个人在一起,还能出什么乱子?”
他的笑容自信而富有感染力,似一切尽在掌握。
强仔一如既往地附和雄三,忙不迭地点头:
“三哥说得对,咱们什么场面没见过?毕业前不疯一把,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是雄三的忠实狗腿子,从大学入学就是,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
老辉似乎被“地陷灵”的说法勾起了兴趣,但嘴上依然不饶人:
“行啊,我倒要看看这次能编出什么新花样。别又像上次那样,拍到个塑料袋非说是鬼影。”
他挑衅地看着雄三,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张力再次弥漫开来。他们之间的积怨已久,据说是因为大一竞争同一个社团职位结下的梁子,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摩擦从来没断过。
雄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放心,这次绝对让你终身难忘。”
决定就这样草率地达成了。我们约好周末出发,雄三负责准备装备和路线。散场时,我落在最后结账,看见雄三和小贞站在街角昏暗的路灯下低声交谈。
小贞仰头看着雄三,眼神里有种我不熟悉的决绝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雄三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他最终点了点头,小贞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混合着释然和紧张的光彩。
也许是我多心了。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冲动的决定,会将我们拖入怎样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