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天空是种诡异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六人在校门口集合,挤进了雄三不知从哪弄来的二手五菱宏光面包车。车子破旧,一路上气氛微妙。
老辉戴着耳机,故意把音乐开得很大声;雄三专注开车,偶尔和小贞低语几句。
强仔则兴奋地检查着雄三准备的装备——强光手电、登山绳、甚至还有几把军工铲。邱哥坐在我旁边,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眉头紧锁。
“怎么了?”
我低声问。
“没什么。”
他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
“只是觉得……这天气不太对劲。”
越靠近城西,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建筑变得低矮破败,最后连成片的农田也消失了,只剩下疯长的杂草和零星分布的垃圾堆。
永昌纺织厂就坐落在这样一片荒地的中央。通往工厂的路早已被杂草吞没,我们的车只能停在两公里外,徒步前进。
七月的阳光本该毒辣,但一踏入厂区范围,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不是夏日树荫下的凉爽,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带着湿气的阴冷,像无形的舌头舔过后颈。
“就……就是这里了。”
雄三指着前方锈迹斑斑的铁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门上挂着的锁早已被风雨腐蚀成红褐色的疙瘩,他一脚踹去,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刺耳呻吟,晃晃悠悠地向内打开。
这声音在空荡的厂区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厂房屋檐下的乌鸦,它们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发出粗嘎的叫声,像在发出警告。
工厂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破败巨大。主厂房像个垂死的巨人匍匐在地,暗红色的砖墙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内里。
外墙上的标语模糊难辨,只能依稀认出“安全……生产……”几个字。无数扇窗户破碎残留的玻璃碎片像獠牙般参差不齐,反射着天光,看起来莫名狰狞。
“好冷啊。”
小贞抱着手臂,声音有些发抖,嘴唇失去了血色。不是她的错觉。越靠近主厂房,那种不正常的寒意就越发明显。
明明是白天,阳光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整个厂区都笼罩在一种灰暗的、了无生气的调子里。
老辉大大咧咧地走在最前面,一脚踢开挡路的空罐子,罐子哐当哐当地滚远,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装神弄鬼!我看就是普通的破厂房!”
但他的脚步比起平时,明显谨慎了许多。
邱哥却停在厂房入口处,没有立刻进去。他仰头仔细端详着门框上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些扭曲的、如同虫爬的符号,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斑驳脱落,但依然能看出大概轮廓。那颜色暗沉得发黑,像是凝固的血。
“是镇邪的符咒。”
邱哥蹲下身,用手指极轻地抹了一下门框下方的地面,指尖沾上一层暗红色的粉末,他放到鼻尖嗅了嗅,脸色更加难看。
“朱砂混合了黑狗血,画的是‘镇煞安宅符’,不过……”
他捻了捻手指。
“灵气已散,失效很久了。而且,这符画得……很仓促,很绝望。”
“故弄玄虚。”
老辉不以为然,第一个踏进了厂房。在他跨过门槛的瞬间,我似乎看到门框上那些暗红色的符号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内部空间大得惊人,给人一种骤然被吞没的窒息感。高大的织布机像只史前巨兽的骨架, silent地排列着,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机器上还缠着早已发黑变脆的纱线。地上散落着不少梭子和零件,积着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灰尘。一些角落里堆着已经腐烂发霉的布匹,颜色难以辨认。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浓重的霉味、陈年机油挥发的刺鼻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臭味,像是某种东西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腐烂,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大家别分散。”
邱哥从随身的帆布布袋里掏出那个古旧的铜质罗盘。罗盘的天池里,那根磁针正在轻微但持续地颤动,这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干扰。
“这里的磁场很不稳定。”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雄三兴致勃勃地四处拍照,闪光灯一次次亮起,短暂地照亮那些阴暗的角落,瞬间的光明反而让那些静止的机器更显诡异:
“这才够味!比那些开发的鬼屋强多了!”
小贞安静地跟在雄三身后,不时用手机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得有些异常。
当我看向她时,她对我露出一个勉强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僵硬的微笑,很快又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我们决定在相对干净的二楼办公室过夜。房间角落里堆着一些被老鼠啃噬过的旧文件和生产报表,墙上的生产计划表还停留在1994年6月30日——正是女工们失踪的前一天。
表格上用红色墨水写的数字已经晕开,却是像一团团血泪,看得我心慌。
日落得很快,当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下,工厂彻底被黑暗吞没。
我们点起带来的露营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我们自己摇曳晃动、变形拉长的影子,那些静止的织布机在跳动的阴影中似随时会活过来一样。
邱哥在门口撒下一圈混合着香灰和符纸粉末的结界,又在唯一的窗户上贴了几张画着繁复朱砂纹路的黄符。
符纸在无风的室内微微颤动,发出窸窣的轻响。
“以防万一。”
他简短地解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布下这个看似简单的结界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老辉嚼着压缩饼干,含糊不清地嘲笑:
“至于吗?邱半仙?真要有什么东西,你这点阵仗能挡住?”
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门外深不见底的黑暗。
邱哥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个疙瘩:
“不对劲……这里的‘气’比我想象的还要污浊粘稠。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醒着,在看着我们,现在……它更兴奋了。”
他的话音在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话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空气凝重得如同液体。强仔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邱哥,你……你别吓人啊。”
他下意识地往雄三身边靠了靠。
就在这时,楼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咔嗒。
像是某台织布机的踏板被踩下,梭子滑动了一寸。
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