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但车间深处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证明了刚才那声异响的真实性。
老辉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肯定是风吹的！或者是老鼠！”
他试图用大笑来掩饰，但那笑声干巴巴的，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空洞的回音。
但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更多的声音就从楼下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次不是一台，而是十几台，几十台织布机同时启动的轰鸣！咔嗒咔嗒！哐当哐当！
节奏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有一支看不见的工人队伍正在井然有序地操作着这些废弃了二十多年的机器。声音层层叠叠，充斥着整个空间，震得脚下的楼板都在微微颤动。
“这他妈怎么可能……”
强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脸在露营灯的照射下惨白如纸。
“这厂子断电多少年了！机器都锈死了！”
雄三抓起强光手电筒，光柱像一柄利剑劈开黑暗：
“去看看！”
他的声音里除了紧张，似乎还有一种……期待？
“别去！”
邱哥厉声阻止，一步跨到门口，挡住了去路。
“可能是地陷灵制造的幻觉，它在引诱我们分散！在它的地盘上，落单最危险！”
老辉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被挑衅激怒的、混合着恐惧的亢奋笑容：
“幻觉？那我就去看看这幻觉有多真！你们要是怕，就躲在这儿好了！”
他不顾邱哥的阻拦，一把推开邱哥的手臂，执意冲下了楼，脚步声咚咚作响，很快被织布机的轰鸣吞没。
我们犹豫了一下，面面相觑。楼下的声音还在持续，规律得可怕。
“不能让他一个人！”
我咬了咬牙。雄三点头：
“跟上去！都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邱哥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但还是迅速收拾好东西：
“跟紧我，别乱看，别乱碰任何东西！”
我们鱼贯而出，踏入二楼走廊的黑暗。织布机的声音在我们踏出房间的瞬间，如同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绝对的寂静骤然降临，比之前的轰鸣更让人心慌。
车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我们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像无助的触手，在巨大的机器间晃动，只能驱散一些心中的不安。光线下，灰尘在疯狂舞动。
那些织布机静静地矗立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梭子停在原位，好像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是我们集体的幻觉。
“老辉？”
雄三喊道，声音在空旷得诡异的车间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形成层层叠叠的回音：
“辉……辉……辉……”
没有回应。只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他妈的，跑哪去了？”
强仔颤抖着问，手电筒的光柱不稳地晃动着，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空气中，之前那股复杂的怪味中，混入了一丝新鲜的、甜腥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很淡，但在这停滞的空气里，确实存在，冰冷地钻入我们的鼻腔。
我们分散开来，在迷宫般的车间里寻找老辉。我和邱哥一组，他的手紧紧握着那个古旧罗盘。此刻，罗盘的指针不再是轻微颤动，而是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空间开始扭曲了。”邱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地陷灵醒了，它在玩弄这里的规则。”
他尝试念诵静心咒，但声音被浓稠的黑暗吸收，显得苍白无力。
突然，前方传来小贞短促而尖锐的惊叫。我们心头一紧，立刻朝声音来源冲过去。
手电光汇聚处，小贞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一台型号老旧的织布机。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头……头发……”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台织布机的经线上，缠着的不是纱线，而是一大把乌黑油腻的长发。
发根处还带着血淋淋的、星星点点的头皮组织，黏连在冰冷的金属零件上。那头发看起来还很新鲜，甚至带着些许湿气。
“这……这是……谁的？”
小贞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哭腔。雄三蹲下身，强忍着恶心，用军工铲的尖端极轻地拨动了一下那束头发，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新鲜的。沾着的血……还没完全凝固。不超过一小时。”
一股蚀骨的寒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冻结了我的血液。不超过一小时？这意味着，除了我们六个，这工厂里还有别人？或者说……拿着手电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找老辉，然后立刻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雄三当机立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他自己的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我们在迷宫般的车间里更加焦急地搜寻着老辉的踪迹。邱哥的罗盘已经完全失灵，指针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或者间歇性地指向某个随机方向。
更诡异的是，我们明明是按照直线前进，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回到原地——有时是那台缠着头发的织布机前，有时是某个堆满废料盘的角落。
“鬼打墙。”
邱哥喘着气，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它在戏弄我们，像猫捉老鼠。”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每个人，收缩，勒紧。强仔已经开始低声啜泣，小贞紧紧抓着雄三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我的喉咙发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臭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了老辉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恐惧，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血液冻结。
“啊——！！救……命——！！！”
我们朝着声音来源没命地狂奔。手电筒的光柱在颠簸中疯狂跳跃，照亮前方一闪而过的机器、墙壁、以及地上不知名的污渍。
拐过一个堆满废弃线轴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而手电光汇聚的焦点，照出了我们毕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景象——
老辉被卡在一台巨大的、用来碾压整理布匹的液压压布机里！机器的上板，那块厚重无比、沾满暗褐色污渍的钢板，正在某种无形力量的驱动下，缓慢而不可抗拒地下降！
他的上半身还在外面，疯狂地挣扎着，双手死死抵住正在下压的钢板，指甲翻裂，鲜血淋漓。而他的下半身，从腰部以下，已经被压成了薄薄的一片！
鲜血和碎裂的肌肉组织、骨骼渣滓从机器冰冷的缝隙中汩汩涌出，染红了下面堆积的、原本是灰白色的布料，那红色刺目得令人晕眩。
“救……救我……求求你们……”
老辉每挣扎着说一个字，就有大量的血沫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口中涌出。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暴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然而，最诡异、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与这惨状完全矛盾的，他的嘴角却硬生生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与惨叫和绝望眼神完全不符的、僵硬而毛骨悚然的微笑！
好像有看不见的手在强行拉扯他的面部肌肉，又像是某种邪恶的力量在享受他的痛苦，并强迫他表现出愉悦！
“老辉！”
雄三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前。邱哥动作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眼神锐利，口中急速念诵着晦涩的咒文，同时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画着殷红符咒的黄纸，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符纸上，然后猛地拍向那台正在行凶的机器！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破！”
符纸接触到冰冷机器的瞬间，“轰”地一声无火自燃，爆出一团耀眼的金色火焰，瞬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火焰中似乎有细小的金色符文流转！然而，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就熄灭了，符纸化作一小撮黑色的灰烬，飘散落下。
压布机甚至连片刻的停滞都没有，依旧带着那种机械的、无情的缓慢，继续下降！
“没用的！”
邱哥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踉跄后退。“这不是普通的阴灵作祟！这机器……这机器本身被控制了！”
“那就撬开它！”
雄三红着眼睛，和强仔一起试图用军工铲插进机器的缝隙。但铲子撬在钢板上，只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留下几道白痕，那下降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机器继续下降，我们清晰地听到更多骨头被碾碎、压爆的咔嚓声，像干柴被一根根折断。
老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扁，内脏从破裂的体腔内被挤压出来，涂满了机器和下面的布料。
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终，当机器发出一声沉闷的液压声响，彻底闭合到底时，下面只剩下一张完整嵌入布料的人形血印，轮廓清晰，以及几片粘在机器滚轴上的、属于他今天所穿牛仔裤的蓝色碎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类似肉铺后巷的、生肉被捣碎的气味。
强仔第一个受不了，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小贞瘫软在雄三怀里，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口，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身体止不住地抖。而我，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盯着车间的尽头——在那里，一个模糊的、穿着浅色衣服的白影一闪而过，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惊鸿一瞥的身形、轮廓，和我身边这个被雄三搂着的、正在发抖的小贞，极其相似！
可是小贞明明就在我们身边，在雄三的怀里。
那么，刚才那个影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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